苏芷额心抽疼,这厮是蓄意折腾,还是当真天真?
“废话少说。”苏芷制止他套近乎。
沈寒山无奈,待客之事只得偃旗息鼓。
他浅沏了一碗茶汤,奉于苏芷掌心,温文道:“我们来聊一聊陈屹吧。”
“咣当。”
苏芷没接稳那一盏茶,任其砸了一地,支离破碎。
陈屹是官家本名,沈寒山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直呼皇帝名讳!他是有不臣之心!
苏芷悄无声息扣住了腰上冰冷的镂花刀柄,隐忍不发。她虽效忠于天家,可心下天人交战,她不欲伤害沈寒山。
若不是他舍命救她,她早就被君主舍弃,哪里还有今时今日。
夸大地说,她的命都是沈寒山给的。
思及至此,苏芷艰涩开口:“我权当没听过这话。”
“芷芷别怕,宅院里外俱是埋伏着我麾下眼线,无人能旁听壁脚。”
他安抚人的话,更教苏芷心惊。
沈寒山何时有这样的势力了?!她为何从来不知晓?苏芷像是今时今日才重新认识此人,她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是谁?”
“我么?唔,仔细说来,也算是芷芷的顶头上峰。”
“一派胡言!皇城司的顶头上峰明明是大皇子陈风……”
“呵。”沈寒山莞尔,“芷芷有没有想过,你们苏家尽心效力的家主,并非陈姓王朝,而是前朝申氏?”
他越说越离谱,苏芷惊得想离席。
“你是……”
“我有个前尘本名——申守雅。”
听得这话,苏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的人是前朝遗孤,他披了“沈寒山”的皮囊蛰居人间。
苏芷喃喃:“你、你怎会……前朝皇裔不是都死绝了吗?”
沈寒山淡淡道:“申氏一族灭得不够彻底,承蒙你父亲搭救,我得以苟活。”
“你鲜少骗我,一骗就骗个大的吗?”苏芷苦笑一声,颓唐落座热炕,“我父亲是忠于官家的纯臣,怎会与前朝孽党扯上关系!”
她牵唇,勉力一笑,心头生涩发苦。她希望沈寒山不要再拿她开玩笑,她承受不起。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她这么多年来的兢兢业业究竟算什么?她摧眉折腰,逢迎皇族陈氏……所有的信仰与大义,俱是一场闹剧吗?
和善的人皮既已有虫蛀的破洞,那沈寒山便挑剑将其撕破。
他今日,待苏芷委实残忍。
即便于心不忍,他也务必为之。
长痛不如短痛。
苏芷要认主,他亦不想再日夜诓骗她。
沈寒山硬下心肠,道:“芷芷可知,你父亲乃是前朝‘碎云’死士统领,为申家暗下培育的一支私兵番队。你作为苏家后人,该归顺申家认主,报效旧国。你若不信,尽管去看苏婶娘身上是否有墨花雕青,此为‘碎云’番号。”
“沈寒山。”苏芷打断他的话,“前朝为何灭亡?”
她想知道,父亲披露肝胆追随的故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于家国大义的层面来选,苏芷是否应该对前朝纳忠效信。
而父亲穷极一生寻求的功业,是错还是对?
“沈寒山,告诉我。你的故国,究竟是什么样的。”
苏芷不想深究那么多事,她只想知道,她往后要做的事,于社稷生民的层面,算是正道吗?
她可以违背常伦,不计是非曲直,可她希望,往后执剑保护的那一方,一定是苦难苍生。
苏芷不想作恶,不想受万民指摘。
“好,我说与你听。”沈寒山扣住苏芷微微发抖的指尖,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讲从前的事。
他的话很多,有意给苏芷介绍他的过去与家人。
他同她说自己的大兄与阿姐,同她说他们死时不屈的脊骨。
最后,沈寒山告诉她,关于陈屹的恶行——
十九年前,草原胡族率领彪悍骑兵进犯前朝,攻入边关。为守山河子民,边陲县城应时被设为军机藩镇,用以抗.战。彼时的陈屹还不是新君,他不过是持印信率军迎敌的地方将领。
由于战事吃紧,顾不上民生,又时逢天灾大旱,地方郡县的黎民百姓失田家散,走投无路。
百姓们没了活头,只得应征藩镇的募兵,冲往战场,混一口饭吃。他们认陈屹为天,同他一起出生入死。
好在陈屹骁勇善战,又有国仓粮草补给与接连不断的援军支持,他顺利击退了胡族骑兵,保卫了国土。
一时之间,陈屹声名远播,威振天下。
藩镇子民们眼皮底子浅,瞧见陈将军在前保家卫国,守护地方百姓安危,对他极为推崇。他们凑作一团,私下里嘀咕君主庸碌,只晓得躲在山高水远的京城里声色犬马。殊不知他们无田可耕时,是天家派人送来军粮、民粮,供他们生息过活。而陈屹不过是领命当差,是君主手中傀儡。
陈屹被人捧久了,俨然是土皇帝的做派。而他此前招募来的“牙兵”在陈屹麾下做事,也只认他为将领,听他派遣。
陈屹享受过专权的好处,傀儡也想撕扯那一层线,顶替真主。他渐渐生起了异心,动了杀念。
待天家下诏,恭迎他回京受封赏时,陈屹故意谎报军情,拖延归家时间。他知道,君主哪里是顾念他的好处,这次回京宴贺,也不过是想“杯酒释兵权”,夺走他手上所有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