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屹扫视龙椅下的众人,心知今日他已无退路。
贪官污吏的别院中能搜刮出这样多的赃款,还是从“营缮宫阙”一事中贪得,这说明什么?说明营建频繁……
那坊间百姓会如何言声?定是要将他贵为天子,穷奢极侈,挥金如土……再加上“误斩柳郎中”一案,昏君之名板上钉钉。
他似乎悟了,沈寒山和苏芷哪里是要白右相死,他们分明是要他死!
好啊,真是好得很。
陈屹切齿,好半晌才勉强笑出声,感叹了句:“沈大卿和苏卿,尔等真是朕最为得力的一对左臂右膀!”
沈寒山笑答:“陛下谬赞。”
苏芷也冷声道:“谢陛下夸赞。”
陈屹真是心头血都要呕出来,他哪里是想夸赞这两人。
只是如今闹成这样,陈屹只得发落了白右相与张怀书:“罪臣白逸与罪臣张怀书,犯贪墨重罪,理应极刑问斩,亲族家眷流放至沙门岛,遇赦也不得归朝!而朕……”
陈屹闭了闭眼,不甘地道:“有识人不清,听信佞言之过。当起‘罪己诏’,同天下人告罪!如此,方才对得起黎民百姓!”
陈屹欲罪己求饶,阶下官吏闻言,俱是跪倒一片,三拜三劝:“陛下何罪之有!”
“不必再说了,朕心意已决。”
哪个皇帝不认为自己有不世之功?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想认错!天家,古来无错。
是沈寒山和苏芷联手设下的局,是他们逼的……
陈屹若有所思地看了沈寒山一眼,他猜不透此郎君跪地的双膝,是否有寸许虔诚。
他忽然想起,那个可能外逃的前朝郎君……如今该有二十余岁了吧。
陈屹微微阖目,缄默不语。
若他是乱臣贼子,其心不正,理应杀之。
陈屹是枭雄,从不是明君。他要牢牢掌控这江山社稷,绝不能让人夺去。谁都不许!
陈屹宣了退朝,朝官们作鸟兽状散,今日出殿门的脚程都比往常快了不少。
白日动荡太大,朝官们各个心有戚戚。但他们不蠢笨,知沈寒山又勘破冤案,乃是风头浪尖的人物,待他频频示好。
苏芷下了值,裴府的拜帖就由一贯递到她面前:“小娘子,有客送请柬来,请您和沈郎君一块儿赴宴。”
“我知道了。”苏芷猜是张怀书将死,而张大娘子不仅是张怀书的妻,还是白右相之女,哪里都逃不过流放沙门岛的命。
大仇得报,理应庆贺。
就是还有一桩事较为棘手……
苏芷与沈寒山同行出府时,向他请教:“官家要我等查探狐娘子真身,你我总不能拿纪嫣然交差吧?该如何保下她?”
纪嫣然是个可怜的小娘子,苏芷不欲伤她。然而皇命在身,总得有个交代,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寒山笑道:“直接说狐妖修得正果、羽化升仙不就行了?一日起身,她竟不见踪迹,无人知她去向,该是归顺山林。”
苏芷讶然:“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世情。事出有因,兽心无缘无故,很合乎情理。”
“好吧。”她呶呶嘴,感叹,“也算是一桩急智。”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爱你们!
第九十八章
纪嫣然今日亲自下厨, 招待苏芷和沈寒山吃宴。
她没有贴易容面皮,而是以真容示人。许是怕脸上还未淡化的肉疤吓到人,纪嫣然特地戴了漏出口鼻的半遮面鸳鸯面具。
对此, 裴川很不满,他粘缠纪嫣然:“姐姐何必戴面具挡着?明明很好看。”
纪嫣然对于他的撒娇极其无奈, 语重心长地道:“你就当我脸皮薄好了, 我不想给外人看到。”
闻言,裴川笑了声:“也是,往后只要我看着姐姐就好。”
他又半认真半戏谑的语气开她玩笑,声口儿一直这样没心没肺。
纪嫣然咬了下唇,问:“为什么是我?”
“嗯?”裴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内里含义。
纪嫣然又逐字逐句,问了他一遍:“你是个好孩子,会有很多年轻温婉的小娘子喜欢你,为什么……偏偏选我?”
偏偏是一个已经嫁为人妇, 还被丈夫抛弃了的糟糠下堂妻。
纪嫣然觉得自己一无所长,性子木讷, 特别是她还毁了唯一引以为傲的容貌,泯然众人……
这样的她, 真的值得裴川真心相待吗?
她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她担心她是高攀。
“姐姐。”裴川担忧且困惑地望着纪嫣然。
那一瞬间, 纪嫣然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万一裴川说出什么锥心的话, 她会无地自容的。
她应该识趣识相, 珍惜眼前人,得过且过。
即便有朝一日, 这些温存与好意都将不复存在。
纪嫣然牵起嘴角笑, 笑容一如既往温婉, 却略带点苦涩。
她同裴川道:“别在意,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纪嫣然仓皇无措地打断了这个话题,转身欲走。她明明在笑,鼻尖子却似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先是头晕目眩,再是腔壁发酸,痛感蔓延至心口,搅乱了她。
就在这时,裴川一下揽住了纪嫣然的腰肢,把她拥入怀中。
纪嫣然错愕地撞入裴川胸口,她不明就里发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