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哭哭啼啼,不是惹孩子笑话吗?
如果有他在,阿枣明明可以当一辈子小孩的。
林然想念阿枣,想亲眼看看他们生下的孩子。
眉眼会像阿枣吗?还是像他?
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小郎君或是小娘子,他都喜欢。
只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太苦了。
他不想他的阿枣吃苦。
早知道,林然该劝阿枣落了胎的。
他都不在人世了,孩子定会成为阿枣的累赘。
人间待女子刻薄。
林然希望阿枣能再嫁的,至少有个男人能保护她。
没有孩子,才好嫁人。
将他这个前夫忘得一干二净,好好接纳旁的夫婿。
她觅得良婿,他才放心。
阿枣会和别的男子生下其他孩子吗?膝下有子女也好。
这样,夫家才不会欺她孤女,往后不会无依无靠。
林然对子嗣并不看重,他只是知道,阿枣没了他遮风挡雨,独自一人活在这个残酷人间,她就必须遵守这一规矩。
林然不信世上还有比他更疼爱阿枣的男子,他不要孩子,亦不要富贵荣华,他只要阿枣。
说是这样,但林然也好嫉妒啊。
他私心不想她再嫁的,若她能等等他就好了。
如有轮回,林然现下即刻投胎,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那时,他二十了,阿枣才四十五岁。
他可以找她,同她再赴白首之约。
人人都能白头偕老,世上美满姻缘那样多,凭什么不能多个他呢?
林然想来就懊悔,若他放她出府外去,此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
林然的心脏都被撕碎了,他不解,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得此惩罚?
难道是他和她撒谎,说自己不能人事那一回吗?
老天爷给了他撒谎成性的报应,要他凄惨离世。
幸好,报应在他身上,祸不及家宅,没牵连到阿枣。
他带着一切罪业赴死,那留给阿枣的……一定会是美满的一生吧?
不要被他带累,不要因他伤怀。
孟婆汤若是能分阿枣一碗就好了。
把他忘了吧。
阿枣,忘了你的郎主吧……
“扑通。”
渔船上的阿武实在忍不住良心煎熬,他毅然下水。
只可惜,他费尽全力捞到的,是一具尸体。
林然死了。
阿武良心难安,他本该为林然平反,供出吴通判这个奸贼。
可是,罪孽已经犯下了,他没有回头路。
覆水难收。
若阿武果决,此时装聋作哑完成谋害州牧一事,兴许还能保住香兰。
那一匣子贿金不会被吴通判收回,这一笔救命钱,能救她出风尘。
香兰是无辜的。
阿武咬牙,不作任何反抗,溺入水中。
他不配活着。
他一心寻死,一了百了。
阿武是天大的恶人,他卑劣地庆幸,至少他护住了香兰。
阿武这个禽兽,死后愿意当林然麾下的鬼差。
他不入轮回道,往后堕入畜生道。
他不配为人,他要生生世世给林然谢罪。
林然再次睁眼时,入目是京城林家宅院的那一棵玉蝶梅花树。
他参不透,眼前景象是一场死前的黄粱大梦,还是魂归故里。
独属神佛赠予的温柔吗?即使他客死他乡,也能回到故土。
他身上衣裳干净整洁,不再湿漉漉的。
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林然都再不怕湖水严寒。
他坐在花树上,瞥见屋里抱着小娘子的阿枣。
真好,还能看见她。
林然唇角上扬,贪婪地注视着成为母亲的阿枣。
她疼爱他们的孩子,一生都不曾再嫁。
她劳心劳力养大了他们的小娘子,给她起了一个名字:林忆梅。
不爱读书的小女使,竟也有文采飞扬的时刻,给闺女儿起了这样温婉可心的名。
阿枣守着林忆梅长大,送她出嫁,看她为人妇、为人母。
阿枣老了,她两鬓生白发,颤巍巍走到那一棵林然留下的玉蝶梅花树下。
林然望着她,想同她说:“你一点都不曾变。”
还是那个在他面前嬉笑怒骂的可爱小女使。
可惜,他不曾留下太多家财,满足小女使的贪财秉性。
林然伸出手,想要抱住阿枣。
他好似触碰到了阿枣,又好似没有。
也是,梦里怎么可能碰到她呢?幸好,这姑且还算一个美梦。
阿枣端来一盏茶,她抚上寒冬怒放的绿萼梅花,笑道:“忆梅嫁了一个好郎子,阖家圆满,儿孙满堂。她的夫君偏疼人,还将膝下的一个孩子冠了母姓,帮着忆梅把林家血脉传承下去。这一生美满,我已无憾。”
阿枣笑着笑着,竟落泪了。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没能忘记林然,一心想念他。
她饮下毒.茶,对梅花树说了最后一句话:“郎主,那一日的湖水,应当很冷吧?”
她不忍心回忆那一日的事,没有她的湖泊,该有多彻骨凄寒。
阿枣掖去眼角的泪,她弯起唇瓣,温柔道:“郎主莫怕,我来……寻你了。”
她安顿好了他的孩子,往后入了土,再也不会心怀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