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双手捧过装银针的布搭子,转望向那张娘子,“劳娘子带路。”
张娘子不是没请过贺神医帮忙诊断,然便是诊出了结果,亦是眼睁睁瞧着大郎受罪。这会儿却听这新来的小娘子竟是要亲自施针,当下赶忙抹了抹脸上泪痕,欢喜得带着时锦往稍远处的树底下走。
时锦随她一路走过去,于一棵连树皮都不剩多少的枯树边瞧见了形容枯槁的大郎。
男孩子小小的一团,蜷在树底下冷得直打摆子,眼瞧着张娘子回来,他浅浅睁开眼来,想要安抚母亲,一开口便又吐了出来。
张娘子慈母心肠,赶忙又帮大郎理了理衣裳,强笑着宽慰他道,“大郎乖,娘特特请了女菩萨过来,为大郎治病。”
时锦瞧得心酸,也不怕脏污,只蹲伏于地,先为他把了把脉,又翻起眼皮瞧了瞧。
不独是伤寒并热之症,还有显而易见的虚弱,她愿称此为饿病。
当下将那布搭子打开,取了小号的银针出来,温言与他,“大郎乖,且忍着些,若是表现得好,姐姐等下请你吃点心。”
小孩子听得点心两个字,眼中生出些渴望来。然他刚想说话,又忍不住一阵反胃。
时锦不得不与张娘子一道将大郎放平,依次自百会、风池、膻中、中脘等穴道入手,帮大郎减轻当下病症。
她正自捏了银针轻捻,便听得身后一阵轻嗤,“我道多大本事,原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时锦耳朵动了动,听得贺神医嗤笑声,当下也不恼,只虚心求教,“那依神医之见,待当如何?”
以前随父行医时,她便听过神医门的名头,只是神医不世出,便是出来行走,亦是脾性古怪。
也不知这五皇子多大的脸面,竟请得这位神仙坐镇。
贺神医当下直起身来,面露不屑,“你问我,我便要答么?”
“时锦不敢,”她的声音一贯温温和和的,说出的话来却让贺神医气个半死,“只是时锦见识浅薄,以往只觉得神医门不过是世人谬赞,然今日瞧得贺神医鹤发童颜,便知神医于养生、治人之途定然有过人之处。只是神医仙风道骨,您若觉着没救的人,被我这个小丫头救活了,怕不是损了神医门的颜面?”
听得时锦这般说,贺神医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脸面。他虽一头银发,时年不过二十又七,怎么到得这小丫头口中,变成了七老八十的鹤发童颜?!
是她太不长眼?还是他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不招人待见?!
贺神医当下便决定待得得空了,一定先帮时锦治治眼疾。
不过,被个小丫头一阵讥讽,他那点散淡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从她手中抽出银针,当下便要施针。
张娘子眼中更显欢喜,神医门下生死人,言下之意,只要神医门的人肯治,便是死人也能生还,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时锦也作好学状,于一边瞧着贺神医施针。
然贺神医捏着针,眼见着便要戳到大郎身上,却在距他毫厘处停了下来。
“你要我治,我便会治么?”他丢下针去,又站起身来,“那我这神医的名头,不就白叫了么?”
就冲她刚刚的冒犯之言,他都能记恨上。
还真当自己能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他偏不如她愿!
第90章 救治
时锦还欲再说,忽的,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住了她的裙边。
那只小手细骨伶仃的,带着些黑乎乎的颜色,男孩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姐姐,不用求他了。咳咳,谢谢姐姐肯为我治病,大郎心里好开心……”
他说得断断续续,时锦的泪却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不是圣母,唯有置身这满川荒凉中,才生出一点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哀恸来。
当下捏了他的手,虽笑着,但那泪珠儿却滚到了他的手背上,“姐姐说过,大郎好好治病,便给你点心吃。”
她自袖中取出一小块昨儿个剩下的芙蓉糕,递到他手中。男孩子的眼中瞬间便燃了些明亮的光。那是独属于小孩子的欢喜,脸上的笑也跟着真切起来。
“谢谢姐姐。”他虽欢喜,却打眼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张娘子早就隐忍着声儿哭成了泪人。
贺神医:……
突然觉着自己就不该跟过来,那边越感人,便越衬得他冷漠。
当下抿着唇,一脸冷漠得拈起丢下的针来,瞪时锦一眼,“把他扶起来。”
时锦哪有不从的,当下赶忙伙同张娘子把大郎扶着坐了起来。
瘦成一把骨头的男孩连自坐着都做不到,只能依着自己娘亲支着身子。
时锦依着神医意思抬起他那没有半两肉的胳膊来,便见他飞针入肘上曲池穴并掌上合骨穴,两侧皆如是。
又依次在大郎几处穴道推拿了番,便见大郎张口吐出一滩秽物,顿时眼神也跟着清明了些。
张娘子欢喜不胜,带着大郎一道致谢。
“这才是第一日,刚刚我的手法你可瞧清了?每日里都要灸上一灸,或可活命。”贺神医冷着脸道。
时锦赶忙称是。
然周遭难民不知凡几,有瞧见贺神医并一个小姑娘亲自救人的,一个个俱都围上来,希冀他们能发发慈悲,为他们家中的病患之人救上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