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冷的风一吹,时锦面上的热气消散了些。她心情郁郁,早没了听戏的心思,一张粉白的脸搁在窗口处,定定瞧着远方。
上次往威远将军府,她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自是不敢掀了帘子瞧。
这回往山路瞧去,竟是别有意趣。
周遭都是高大挺直的梧桐树,因着落了叶,那黑色的细枝四散伸展着,仿若一只只张开的手掌,承接着风霜雨露,于冰寒天地间撑开一片广阔。
偶有鸟雀惊起,便有白霜自枝头簌簌而落,瞧着宛若落了雪,格外动人。
正瞧得欢喜,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探了过来,将帘子放下,伴着二爷那略带些不满的声儿,“枯树有甚好瞧的?爷不比那些树枝子耐看?”
时锦剜他一眼,“二爷说的是,只那树不会像爷般欺负人。”
他只低了头,瞧她气鼓鼓的脸,轻声儿与她,“莫不是爷侍弄的不好?不若……”
他话未出口,时锦便拿掌捂了他的嘴,生恐他再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
她的脸又红了几分,男人于此一途,果然无师自通。便是请冷冷宛若谪仙的二爷,痞起来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的眼弯了弯,露出个无声的笑来,却不多言,以免将她欺得狠了,彻底得罪了。
待得两人抵达威远将军府,时锦一下车便瞧见侯府的另两辆马车正被将军府的小厮牵下去。
显见得侯爷、夫人他们早到了。
意识到时锦那控诉的目光,饶是二爷脸皮再厚,亦是尴尬得摸了摸鼻尖,“咳,这个车夫不行,怎行得这般慢!”
一直在将军府门口与人谈话的齐天逸往这边瞧了眼,只挑着唇冷笑了声儿,“也只有二叔这般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才肯用个又聋又哑的车夫。”
说罢,竟是不再瞧这扎心的一对儿,折身往将军府里去。
时锦目光霍然转向二爷,偏二爷不瞧她,声音儿一如既往得冷淡。可她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儿心虚,“且先进去罢。”
眼下周遭都是贵人,时锦一个小丫鬟自不敢说什么,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二爷时有如火烧,便是牙根都恨得痒痒。
一主一仆心思各异得进了威远将军府。时锦毕竟第二次来府中,路线比之上回熟了些。
眼见着二爷往男客所在的地方走,她紧跟几步,悄悄儿问了声儿,“二爷,奴婢想去听戏。戏园子在哪边?”
二爷现下正心虚着,但到底顾念她上回于此受了惊吓,便唤了个威远将军府的丫鬟过来,带时锦去戏园子。
“且寻个人多的地方,莫要乱跑。”二爷又细细叮嘱了遍。
时锦点点头,算作答应。
终于瞧不见二爷了,时锦胆子又大了些。
用不着丫鬟带路,她都能听见有小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儿,唱的正是秦腔《游西湖》一段,曲调婉婉,而声若珠玉相激,颇为传神。
折行逶迤,便见一处结冰湖畔围了七彩帐幔,借以抵挡寒风,各家夫人小姐俱都寻了位子,瞧着靠湖边一处宽大平台上戏子的表演。
时锦到底是个丫鬟,不便闯了夫人小姐的帐幔,只寻了处能遮挡人影儿的假山,听那曲中戏文。
俄顷,小旦下场,又有丑旦上去作全武行,又翻跟斗,又是转圈,很是得了夫人们欢喜,并不少赏钱。
时锦瞧得津津有味,正趴在假山处探头,便听得身后有人声儿响起,“演得不甚好,那小旦唱的比我可还差着些。”
她一转头,正瞧见一带着青布僕头的姑娘站在身后,俨然是个小厮装扮。
第135章 偷食儿
见时锦瞧过来,那姑娘又挑了挑眉,“怎的?我说的不对?”
忽的,她又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还未说自己名字。我叫芳蝶,是五皇子身边的丫头,若我猜的不错,你可是叫时锦?”
乍然被人喊出名字,时锦呆了呆,“你认得我?”
“怎会不识?”芳蝶笑得眉眼弯弯,两只眼睛仿若两只月牙泉,单是瞧着就令人心生欢喜,“刚二爷在席间惦念你,五皇子特命我过来寻你,免得你挨了欺负。”
时锦被她说的面热了几分,但瞧见芳蝶比自己还矮些,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虽不及男子强壮,但也不指着这般小姑娘强自出头。
不过瞧她言行举止,应是个洒脱的,时锦由是与她一道儿躲了,听着戏文咿咿呀呀。
“我且与你讲,本姑娘唱的昆曲儿天上有地上无,比这可讨官人欢心。你家二爷又是个闷骚性子,改日我教上你两句,保你受用。”芳蝶自来熟,附在时锦耳边道。
时锦瞪她一眼,又抓住了她言语破绽,“你怎知二爷……”
那两个字,她委实说不出口。
芳蝶便宛如得了天大的秘密,只与她笑,轻声儿道,“这你便不知晓了罢?我许多曲子便是二爷填的词,闲步芳尘数落红,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听凄凄楚楚那声中……”
她说着说着,唇齿微启,轻声儿缠绵的音调儿伴着那几句词悠悠扬起,眼睛亦是向时锦俏皮得眨了眨。
时锦从未听过这般好词,又细细咀嚼了,这才怔怔出神。
“二爷……确实高才。”她讷讷出声儿,想及二爷平日里的肃冷端正,私底下却是这般文采端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只觉着自己这般丫鬟,比之二爷,竟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