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几声鸦啼,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高晟肩上,脚上绑了个小手指粗细的信筒。
高晟扫了眼里面的纸条,脸色微沉,“回城,我倒要看看叶二小姐又在搞什么鬼,”
回去时马车速度快了许多,不到申时,他们就来到了广聚轩门前。
温鸾没下车,“你办差,我就不跟着了。”
高晟站在车外,固执地向她伸出手,“不算办差,叶二小姐在此大宴宾客,她进京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高调。我带着你正好装作路过,不然太刻意,反而不美。”
温鸾还是摇头,身子往车厢深处缩了缩,“我毕竟已经‘死’了,叶二小姐如果拆穿我的身份……”
“她不敢。”高晟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宋南一不在!”
他的目光很冷,冷得空气一瞬间都冻住了。
温鸾不禁哆嗦了下,暗自苦笑:果然,她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只能听话地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然而还没走到广聚轩的门面,他们就被店小二拦住了。
“对不住了,二位老客,今儿叶家包场,请二位改日再来照顾生意,谢谢您嘞!”
高晟冷哼道:“笑话,京城还没有爷进不去的地方,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说着,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
“哎呦喂,小的有眼无珠,大人饶命!饶命!”店小二扑通跪下,捣蒜般磕头求饶。
温鸾不忍心,轻声道:“他又不知道你是谁,也没说错什么,挣口饭吃不容易,算了吧。”
高晟瞥她一眼,扔了块银子给店小二,“给我找个雅间。”
那银子足有五六两重,店小二登时喜得抓耳挠腮,推门引他们往里走,“二楼还有一间,是大房间隔出来的,小是小点,胜在安静。”
店门打开的同时,里面的谈笑声倏然而至,却在看到高晟后戛然而止。
一楼大厅坐满了人,大多是身穿襕衫的生员,他们齐刷刷的看过来,饶是温鸾用团扇半遮着面,也觉得浑身刺扎般的难受。
叶向晚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最前面,虽没有直接赶人,可脸上的冷意非常明白地表示出不欢迎。
“这是什么?”高晟好像察觉不到众人异样的目光,一眼看到当中长桌上摆着的纸卷,自顾自拿起来一瞧,笑了。
“请愿书?今有国子监、会昌书院、集贤书院……等学生叩首泣血请奏……太上皇身陷囹圄,大周之悲,万民之痛……”
“你笑什么笑!”有书生拍案而起,瞠目怒斥,“我等读书人之事,岂容尔等奸佞耻笑?”
高晟眉头一挑,满脸的讶然,“我没有耻笑你们,再说我也是读书人,不会自己笑话自己的。”
那人笑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不知道你是靠媚上欺下升的官,你原本是辽地的小乞儿,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敢妄称自己是读书人?”
一阵哄堂大笑,温鸾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藏进去,又暗暗吃惊,高晟竟是个乞丐出身?
丝毫不像呀!
高晟淡淡笑了下,低声让温鸾随店小二先上楼。
温鸾本想劝他赶紧走算了,读书人是最不能得罪的,同窗同年同乡勾藤扯蔓的,一旦闹腾起来,波及的是几百上千人,非出乱子不可。
但转念一想,高晟的事,与她何干?他倒霉了不是正好?
温鸾提脚就走。
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高晟罕见苦笑了下。
转而目光霍的一闪,随手从旁边的生员书袋里掏出本书,递到那人面前,“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你念上句,我答下句,若我答不上来,就算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小书生壮着胆子道:“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高晟笑道:“自然如你所愿。”
偌大的前厅一片哗然。
小书生又兴奋又紧张,立时提足了精神,翻了翻手中的书,大声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
“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高晟缓缓道。
竟然接上了!小书生呆了一下,又问:“尧舜率天下以仁……”
“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还是一字不差。
再问,再答,五六轮之后,还是没有难住高晟。
小书生不可置信张大了嘴巴。
“这本《大学》太简单了,换一本,我来!”一个年长些的生员跳出来,连书也不拿,随口出题,“古之治道者。”
“以恬养知……”高晟回答的间隙也缩短了。
那人不甘示弱,马上又是一题,然而他话音刚落,高晟立即背出下句。
不到一刻钟,那人脸色苍白,汗水津津,默默拱手坐下。
高晟也笑着还了一礼。
“《庄子》也读过,看来他真的读过书。”有几人看高晟的眼神已不似先前那般鄙夷。
“那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就不信考不倒他,我来!”
他们一个接一个出来发问,各种声音换了一波又一波,不变的只有高晟的声音,沉静而缓慢,不见丁点急躁不安。
在座的生员们从轻视、震惊,再到佩服,到后来已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提问,还和他有说有笑起来。
连首位坐着的几位老者都忍不住颔首暗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