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了几本折子,正要看,却又听见庄长辛俯下身,低声问自己:
“大人,乐清公主如此,必受言官攻讦……我们又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李从渊重复了这四个字,随后摇了摇头,“都察院先被人抓住了短处,要是再这般下去,只怕陛下也要对都察院下重手,你我只管静观其变,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替陛下遴选人才入审议司,赵学士处比咱们的动作可要快多了。”
“赵学士”三个字入了耳,庄长辛一笑,已经明白了李从渊的意思。
端己殿大学士,也是大学士。
都察院的獬豸或许都是公的。他们这些文官胸前补子上的飞禽可都是既有公的,也有母的。
庄长辛猜的没错,第二日的早朝上,对端己殿一众女官的弹劾便又开始了。
这次这些御史们换了个方向,说乐清大长公主赵明音身为五品大学士,到了都察院却以公主之势压人,不堪任大学士一职。
冷风呼啸。
坐在龙椅上的沈时晴听着情。
真冷啊。
这北风一起,燕京城里就有了滴水成冰的架势。
也对,马上就是冬至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冬至祭天的冗杂步骤,
“周震烁。”
“臣在。”
“朕问你,你此时此地立在朝堂上向朕奏对,是因为什么?”
身材干瘦的周御史为这奇怪的问题愣了片刻,才连忙回道:
“是因为微臣乃是朝廷命官,被陛下……”
“你为何会是朝廷命官?”
“因为微臣科举进士……”
陛下却似乎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虽然还是端坐在龙椅上,可任谁都能察觉到陛下已经开始在“玩”了。
被反复追问,周震烁几乎已经要崩溃了,他既不知陛下到底要问什么,也不知陛下问了这些与他弹劾乐清大长公主有何干系。
“因为臣父母将臣养大,对臣寄予厚望。”
沈时晴语气懒散:“你父母因为何会对你寄予厚望?”
“因……因为臣是……”
周震烁想了又想,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龙椅上,沈时晴等得不耐烦,手指的指节叩在了龙椅的扶手上,她笑着说:
“因为你,是男人。”
第94章 上朝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蓄势待发,为天际间铁灰色的浓云镀上了金边。
站在高高的金台之上,能看见辽远而空茫的皇城,在这晦暗不明的时刻,一个恍惚就让人忘了这是太阳初升的起点,又或者是万物归一的终点。.
风,自回廊中蜿蜒吹来,又或者在众臣的身侧翻滚奔袭。
有雪将至。
沈时晴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自从换魂以来,赵肃睿平日里撒娇卖乖,肆意妄为,好像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万事不在心上,嬉笑怒骂全凭心意,犹如个落了地的逍遥仙人,但是,等她沈时晴真的动用了皇帝的权力去做自己想做之事,赵肃睿立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尖叫起来,恨不能将她拨皮拆骨以解心头之恨。
她甚至还没有真正做出什么,在赵肃睿的眼里已经是必死之人。
这些官员也是如此,他们可以看着身为公主的赵明音敛财、骄奢、年年恩宠不断,却不能忍受她以五品官的身份走进都察院的大门。
他们甚至要攻讦她因血缘而得来的身份。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抬起左臂作为支撑,沈时晴缓缓靠向了御座的一侧。
她姿势悠然,目光从御道上划过,重新看回到了文武百官的身上。
远处是万里江山,近处是魑魅魍魉,每日看着这些,也难怪赵肃睿醉心权术,勘查人心明辨忠奸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被恶心到,还不如肆意妄为,以皇权之威压制和驱使他们。
只要付出些许代价,就能很舒服地当一個皇帝。
那些代价也跟当时当刻的他没关系,不过一些被辜负的忠心,一些被牺牲的无辜,和一个缓缓倾颓的王朝罢了。
金台之下很是寂静。
她缓缓问:“列位,你们此时立于朝堂上,自以为出将入相天纵奇才,何尝不是在初生之时就得了苍天庇护生为男子?怎么?朕的姑母虽然出身皇家,却是和你们一样领着朕的旨意做事,竟然要先将自己的出身撇下?那你们此时在此,可还记得尔等出身啊?若是依着周御史所言,你们既不能再当男人,更不能再为人子,如此方是一颗心都给了朝廷。”
年轻的君主高坐在上,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命人将臣子拖下去打,又或者满口的打打杀杀,却依旧让他们战战兢兢。
如果说从前的陛下是一团火,如今的陛下却像是深潭。
烈火熊熊,令人生惧,不敢靠近。
深潭幽幽,仿佛无害,可若是坠入其中,便是不可超生。
周震烁看向自己的同僚,犹如一个将要溺死之人在寻找着浮木。
他不过是为了不让牝鸡司晨,不过是要削一个女人的威风,怎么就、就会……
“陛下,臣并非是此意!”
“陛下,《礼记》有云:‘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男女之别乃是人伦大义,乐清大长公主乃是已经出嫁的宗亲,保平侯夫人亦是官眷,女官入宫是为了伺候内廷,她们本该恪守规矩各司其职,如今不仅做事张扬,更搅乱官署,女官不像女官,诰命不像诰命,公主也不像公主,此等风气不可助长,请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