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隔间里,庆慈心不在焉地帮曹夫人消毒了针具,又重新帮着施了针。
曹夫人凑近,悄悄端详她秀美的眉眼,明显看得出来庆慈此刻心情低落了不少。曹夫人转了转眼珠子,好奇关怀道:“庆大夫,你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啊。”
庆慈冲她勉强一笑:“没什么,今天看了太多病人,有点累了。”
“哎呦,庆大夫果真辛苦了,”庆慈一接话,曹夫人立刻又打开了话匣子,叹道,“女儿家当大夫的确实少见,但却实实在在惠及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了……不过要我说呢,这做大夫始终不是一个姑娘家的长久之计啊……”
“为何不是?”庆慈反问。
曹夫人娇笑道:“庆大夫别误会,我不是说当大夫不好呀,只是咱们女人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嘛,这嫁人以后,夫家允许不允许女方婚后抛头露面先不说,这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掌管中馈、人情往来……单单家宅琐事就已经忙得女人团团转喽!”她说着,来了兴致一般,详细介绍起来,“就比如这新年备年礼吧,京城如何我不清楚,但在我们老家,那可是相当讲究的,腊八那日就得女主人亲自……”
庆慈坐在一旁,心绪恍惚,听曹夫人口若悬河地讲起江南过年的风俗人情来。
嫁人么?
她心头自嘲,是啊,她中秋宫宴上喝大那次了,还同贾玉瑶和刘月茹打赌说一年之内要嫁给萧静呢!
萧静如此讨厌人赌,若是知道自己早早就拿他姻缘赌上了,恐怕要更加失望了吧?
庆慈回想刚刚萧静说刺穆敦有妹妹的那番话——她何尝听不懂萧静的弦外之音,他那话的意思是,刺穆敦其实更意嘱将自己小妹妹送进宫,联姻一事本来就是百姓们张冠李戴了——可她都放出豪言让堂堂北疆王反思了,没道理对方解释一句话就把所有给推了过来。
庆慈不想承认自己或许错怪了萧静。
可是,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刚刚她那般不敬,萧静应该心里也窝火吧?
要不……出去先道个歉?
庆慈犹豫再三,终于起了身,曹夫人一脸惋惜道:“哎——庆神医不听了吗?说起来,我们江南正月十五才是有意思呢……”
“曹夫人,抱歉,我下回再听。”
庆慈快步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一把打开了门。
外面厅堂空无一人。阔窗沿台边站着一只觅食的麻雀,冲庆慈歪歪脑袋,拍拍翅膀又飞远去了。
庆慈的肩膀缓缓耷拉了下来。
她默默走到那扇阔窗边上,探身去看,恰好看到王府的马车从对街起行。
话都没说完,这就走了?
萧静这人怎么可以这样……庆慈眼眶发痒,吸了吸鼻子,心里将萧静的行为狠狠唾骂了一遍,冷不丁远处马车车帘忽然被一只白玉般骨节分明的大掌撩开,萧静的脸倏然又出现在车窗之后。
庆慈一愣,随即望见萧静雾沉沉的犀利眼眸,正朝这处阔窗方向凝视而来。
隔着这么远,萧静的目光依然有如实质。庆慈浑身一凛,好似做错了事般,下意识便躲到了一旁。
捂着胸口的剧烈心跳声缓了一会,庆慈再伸头去看,街上哪里还有王府马车的身影。
萧静回了王府,洗漱一番,换掉白日的衣袍,挥去下人们的跟随,独自在王府宅院里慢悠悠地兜转起来。
红柳同燕然远远跟在后面。红柳问燕然:“王爷这是怎么了?”
燕然瓮声瓮气低低道:“白日里王爷是同庆姑娘吵架了!”
红柳了然。难怪呢,今日王爷回来就一脸看什么都不大顺眼的样子。
萧静慢悠悠踱步,走到了水榭那处。
他想了想,抬脚迈了进去。
眼下乌金西沉,塘上水面铺陈一道瑟瑟残阳,灿金映着粼粼水波,瞧着萧瑟中却自有又一股散漫的诗意。
萧静拉开水榭中央桌子抽屉,翻出了包鱼食,在美人靠边倚下,漫不经心地朝湖中撒了一把饵料。
刚刚还闲适漫游的胖鱼儿立刻飞扑过来,围成一圈。
萧静摩挲着手上扳指,出神盯着水中鱼儿欢快抢食。他想起第一次在这处遇见庆慈的情景,那是他回京两年里第一次知道,原来京城里也有这样浑身洋溢着野趣和自由的姑娘。
他捏捏眉心,又想到刚才庆慈躲在无恙阁阔窗后偷窥自己的慌张模样,心里的气闷顿终于消散大半。
也是越活越倒退了……萧静自责起来——自己好歹长六七岁呢,同这丫头又有什么好置气的?回头他还得顺毛去捋,今日这一架自己简直是没事找事。
想明白这些,萧静终于无奈地牵了牵唇角。
摊上这么个爱生气的小祖宗,除了哄,叫他还能怎么办呢?
萧静在水榭里独坐了许久,直到水塘之上升起袅袅夜雾,浮光跃金。
红柳终于大着胆子,试探催道:“王爷,夜深了,水榭里湿寒露重,呆久了对身体不好,届时庆姑娘又要说您了。”
萧静起初没搭理,听到“庆姑娘”三个字终于扭过头,静静看了过来。
红柳眨眨眼,然后便见自家王爷恩了一声,慢吞吞站起了身。
红柳见状,偷偷抿唇笑了。
她上前两步,小心服侍着对方穿了手中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