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耷拉着脑袋开始背:“少所推重,一见远公,肃然心服。乃即寺翻涅盘经,因凿池为后,植白莲池中……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弥勒下生,唯我白莲,黄天将死,苍天将生……”
她面无表情地开始背着:“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以尊教主,爱重弟兄,同生共死!”
她背到这里,忽地明白了她爹的意思。
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将芜坐在太师椅上,缓缓抬了眼,望着自己唯一的血脉。
“爹,我知道错了。”
“不,你不知道。”
将芜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面容其实很好看,额头饱满随她娘,鼻子挺拔随他……
皮子白得像鸡蛋清一般,也随他。
若是胡不归能听到她爹的想法,估计一口老血能吐出来,她爹黑得如泥炭一般,截然不同好么。
将芜自然不会如此想,他自认为自己的皮黑,盖因这些年东奔西走的原因,他年轻的时候要是不白,如何能降服胡不归的娘亲……
将芜叹息,他对不起妻儿。
他抬头的时候,再次盯着胡不归脸上的痘坑,若不是他没守在孩子的身边,殷殷叮嘱。
小孩子家家哪里晓得天花的厉害,不能挠。
自己的女儿也不会成了花脸。
这般想着,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今天咱们折损了多少的弟兄你知道么?”
“一千多吧……”
“是一千八百二十五个。”
胡不归到底是耷拉了脑袋,不吭声了。
“他们是教众不错,可他们也都是苦出身,若非为了一口饱饭,若非为了过得舒坦些,也不会因着小恩小惠入了教……”
“你不该因为一时之气,贸然行动。”
“你可知,若是再晚了一步,你带出去的这些人,恐怕全军覆没。”
胡不归不同意:“我分明一箭射了出去,狗皇帝也被我射倒了,险些一命呜了呼。”
“你箭法如此高超,怎么不看你把太阳给我射下一个来呢?”
将芜恨铁不成钢道。
他教训她,给她讲道理,她反而小嘴叭叭叭地成天胡搅蛮缠。
“爹,你这不是扯了么,我要是能把太阳射下来,嫦娥都得嫁给我……”
将芜冷冷扫了她一眼:“你还想娶嫦娥,今天死去的多少的弟兄,如今没成家?”
“我都说了我错了……”胡不归终究是小了声音。
“兵者,诡道也。”将芜叹了口气,上前摸着自己女儿的头。
他印象当中,女儿还只是到他腰,在他后面追着叫爹爹抱……
时光荏苒,如今想要摸摸她的头,都要抬高了手。
“一个教想要发展壮大,就要异地而出,不能高高在上,你要将他们都当做你的兄弟,以诚待之,才能让人死心塌地地跟你。”
“我当了啊。”
“你若是真的当了,他们去世了你不难过?”
胡不归想到不断往前冲的弟兄们,想到挡在她马前的弟兄们,到底是惭愧了。
“你爹我如今年岁大了,你的能力有,可你太过年轻,做事急躁。若你不掰正了你的想法,继续任性妄为,迟早是要摔大跟头的!”
“皇帝倒下,并非中你的箭,而是内侍官中,有咱们的人……”
这个胡不归倒是不意外:“先前消息也是小太监传出来的……”
“培养一个天子近身服侍的人,费了我多少的心思,多少年的心血,可如今这个钉子,为了你,被拔除了。”
“原来是钉子成事了。”
“哼,你想得倒美。”将芜冷笑着哼了一声。
“当今的天子,既非嫡,也非长。先皇后家世显赫,手段毒辣,先太子羽翼丰满,谋士无数,也亲政监国,他能隐忍蛰伏多年,一举绊倒数座大山,你以为就凭你们的花拳绣腿,就能铲除了他?”
“怎么就不能呢?那历代有成就的帝王,春风得意时,马失前蹄的,不有的是?马上风的,不也有的是!”
“你懂个屁!他南宫烨是荒淫无道的昏君么?”
“若他真的这般没用,不用别人,西边的连庚希早就反了!”
“反个屁,谁不知道他们两个好到穿一个裤子长大的……”胡不归撇了撇嘴。
“他俩穿一条裤子告诉你了?你亲眼看到了?”将芜气地吞下了后面的话,你是小鸟啊?
他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看一件事,不要听别人怎么说……”将芜点了点太阳穴:“要靠自己想,自己去判断。”
“当今的皇帝登基的时候,各地都有讨伐的,可如今呢,你看民间,哪有不歌功颂德的。千古明君都有人吹嘘……”
“不用听别人说,你要看他整顿吏治,杀了多少人,安抚民心,做了哪些事……”
“而不是将他想成一个窝囊废。为帝王者,心慈手软,犹如逆风执炬,久而久之,必有烧手之患!”
胡不归认真地听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人家烧手不烧手,关她屁事。
烧手,就将蜡烛吹灭了呗!
她这么想着,忽然好像脑海里通了一根弦!
她们天理教在宫中有探子,那么狗皇帝在他们天理教就没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