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香炉里,熏着安神香,不远处的桌案上,摞着厚厚的一叠奏折,还没批阅。
桌案上是一幅还没临摹好的字,看样子是《多宝塔碑》。
一一共三十四行,满行六十六个字。
此贴用笔丰厚遒眉,腴润沉稳;起笔多露锋,收笔多锋,转折多顿笔。
南宫烨每当静不下心的时候,便临摹上一幅,等写完了,心也就静了。
可此时桌案上的碑帖,三十三行的时候,一块巨大的墨团晕染开来,应是许久没下笔导致。
陈桔守在角落,偶尔左脚换右脚站着桩。
其余殿内服侍的,都被他撵下去了,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可别有不开眼的凑上来找死。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小太监过来通传:“锦衣卫指挥使,麻颇求见……”
龙椅上的南宫烨此时一手捏了捏眉间,扶在椅子上的手指抬了抬。
声音听不大出来情绪起伏:“宣。”
陈桔浑身更加紧绷了,忙过来给他带路。
麻颇脸上难得没带往常的嬉皮笑脸,反而多了丝郑重。
他单膝跪地行礼,上头的南宫烨半响才叫起。
“上来吧。”
麻颇拾阶而上,再次跪倒在地,头上方传来陛下看似平静,实则颤抖的声音:“如何。”
“启禀陛下,已经上路了。”
“朕知道了,下去吧。”南宫烨挥了挥手。
麻颇应是,刚要转身,想了想,再次道:“没什么痛苦,走得很安详。人也很硬气,没吭一声。”
身后仿佛传来陛下的笑声:“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不呼疼。”
陛下说话,一般底下不能不回,只是这句话,任麻颇再是圆滑,一时居然不知道如何接。
好在南宫烨似乎也没打算让他接。
“可有人去看他?”
麻颇立刻回道:“邵大人去过了。”
南宫烨颔首:“邵一鸣是他带出的,为人仗义,他去看他,朕丝毫不意外。”
麻颇又道:“西厂的陆大人好像也去了。”
南宫烨抬眼看来,神色倒是有些意外:“哦?陆铮?”
一旁的陈桔见状,赶忙过来跪倒:“启禀陛下,老奴有话要讲。”
南宫烨微微皱眉:“起来说话。”
陈桔跪下容易,起来腿脚不利索,南宫烨刚要抬手,麻颇先其一步拉了他起来。
“启禀陛下,陆铮是陆家的后人……”
“想当年奴才被皇后责罚,陆阁老给奴才求了情,奴才才没被当场打死,是以奴才心里一直惦记着还了这恩情……只可惜陆阁老得了急病便去了……后来小陆大人酒后糊涂,题了诗……”
“这个朕倒有耳闻。”
“奴才便自作主张,救下了陆家的后人……”
陈桔本想将陆铮并没净身的事情禀告,可甫一抬头,便看到麻颇竖起得耳朵……
他嘴巴动了动,剩下的话便没说。
提到陆铮,南宫烨反而笑道:“说来也是巧,皇后前阵子跟我说,嘉妃自请出宫,朕已经允了。”
陈桔应道:“旨意已经下了,嘉妃也已经出宫了。”
“皇后还想要朕给嘉妃赐婚……你猜猜是谁?”
陈桔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嘴角的笑意僵住。
莫不是——
他刚要开口,便听陛下道:“陆铮。”
“朕便是再钟爱皇后,也不能将内侍赐婚给嘉妃……让百姓如何想朕?”南宫烨无奈摇头。
陈桔心陡然沉了下去,脑海里回想的是先前陆铮的脸。
自己殷切叮嘱他,不可与后宫宫女走得太近……
他应了是。
他的确是没跟宫女走得近,想必是跟嘉妃走得近了。
陈桔心中恨得牙痒痒,直呼小兔崽子。
面上还不能发作。
南宫烨说完了邵一鸣和陆铮,脸上浮现的笑意渐渐又消失了。
“张嵩呢?”
麻颇摇头:“张大人并没有出现。”
南宫烨点了点头:“张嵩和邵一明都是他送到朕身边的,只是最终反而都跟他分道扬镳。”
麻颇赶忙道:“君子当做取舍。”
“寻块风水宝地,将他好生安葬了吧。”南宫烨轻声道。
麻颇应是,这才匆匆退下。
等人消失不见,南宫烨看向陈桔道:“朕不想杀他,可到底还是杀了他。”
陈桔此时满脑袋都想得是陆铮与嘉妃的事。
闻言楞了下,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熟知他的南宫烨眼神立刻扫了过来:“陈桔?”
“奴才在。”
“你有心事?”
陈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洒家有欺君之罪,还望陛下赎罪……”
南宫烨此时心情差到了极点,闻言嘴角扯了个笑,笑意却没答眼底:“说吧。”
“陆铮当年要进宫净身,净事房的总管与奴才有些交情……因此净身……没净利索……”
陈桔一边说,一边擦汗。
他不能说完全没净身,否则便是有意祸乱宫闱。
宫中的太监大多净身的时候小,等长大的时候,也有不利索的,后来再去补一刀的……
因此,净身不利索倒是显得稀松平常了些。
南宫烨反而松了一口气:“朕当是什么事呢,既如此——”补刀切干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