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底下?”李达开挠了挠头:“有一说一,他曹明一身书生气,弱的鸡崽子似的。可上了战场也不孬,冲锋陷阵也不退缩,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连庚希感慨道:“是啊,既然是个汉子,我又为何要杀他?”
李达开被问住了:“他上折子弹劾你,你明明可以阻拦——”
连庚希点头:“我是可以杀他,可他如实上报他的所见所闻,是他的职责。他是监军!”
李达开耷拉着脑袋:“那您就不怕陛下责怪?”
毕竟,将军可是真的杀降了。
而且是整整坑杀了三万的漠北儿郎,都是青壮年。
想到那一幕……
他至今心有余悸。
“你觉得我不应该杀?”
李达开点了点头,随即又连着摇头:“不不不,将军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连庚希转头望向篝火:“我下令杀了他们,做了几宿的噩梦。梦里都是尸山血海,鬼哭狼嚎,无数人爬着过来要跟我索命……”
那你为何还要下令?
李达开本想问,又想了想,若是换做自己,估计也是同样的选择。
“漠北的气候恶劣,他们茹毛饮血,从小的生存环境,决定了他们英勇善战,陛下这次为何让我出征?”
连庚希淡淡道:“若论适合,其实商仲卿比我更适合。”
李达开不屑道:“那个娘们——”
对上将军不认同的眼神,他住了嘴。
“她是娘儿们,她的战功,是一步步打下来的,你也知道战场上的战功个人归个人,都是实的,做不得假。”
李达开信服点头。
“陛下其实也知道,她比我合适,咱们常驻两淮,气候宜人。北上作战经验并不丰富。”
李达开这点就不同意了:“将军,她先前还是南越呢。”
“不,武帝征战漠北的时候,她打过漠北,只不过当时,她只是个校尉。”
“……”李达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此次临行前,她给我送来了她的作战手札。”
连庚希道:“多亏了她的手札,才让我更熟悉漠北的用兵方式。”
李达开脑子有点晕,被将军绕啊绕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他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本来他就黝黑黝黑的,呆愣愣的样子,像个呆瓜。
连庚希也不藏着掖着:“我跟她,都是陛下的人,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江山和黎民百姓。她给我手札,希望我能打到漠北的老巢。”
“若是她商仲卿来,漠北的王庭现在可能都被捣毁了。只可惜,来的是不熟悉漠北的我。”
李达开一脸的不认同:“将军怎么会这么想,是我们不想打到漠北么,我们人生地不熟,补给也不够,孤军奋战……”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是啊,若是他们熟悉地形,带好了干粮,兵贵神速——
连庚希苦笑一声:“所以,我不甘心啊。”
没把漠北打彻底,若是隔了几年风调雨顺,等漠北休养生息,再次来袭——
“所以,将军您坑杀了他们的——”
连庚希点点头:“一时之狠,若是能永绝后患,便是仁。”
李达开心头大震,不断回响这句话,敬佩之情油然而发。
两个人俱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李达开崇拜地看着连庚希道:“将军,我老李这辈子,就信服你一个。”
连庚希拍了拍他肩膀,从怀中递给他一个酒囊。
李达开喝了一句烧刀子,整个人热血沸腾,暖和了许多。
他还是开口问:“只是老李我还是没明白,为何将军让曹明把奏折上了去——”
连庚希低头看着篝火,平静道:“就如同你信服我一样,我这一辈子,也只信服他一个——”
李达开睁大双眼,伸出手指指了指天,连庚希点了点头。
“我也上了折子,给吴家平反的折子。”
李达开倒是不意外,先前都以为吴家是贪生怕死之辈,弃城而逃,
可到了地方,才知道吴老将军是病倒了。
吴家上下几乎是满门,哪怕是会功夫的吴家儿媳,全部守城战死。
李达开知道将军为何要给吴家请功,如今的吴家,很有可能是以后的连家……
连庚希心中也是如此想。
他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年少跟在南宫烨身后,跟他一起打猎的时候。
南宫烨贴身带着的一把匕首,外表普通,却是精钢打造,削铁如泥。
几乎是爱不释手,不时地擦拭着。
连庚希有次趁着他解手的时候,拿起来看了一眼,匕首的套子上,有个刻字。
精忠。
他起初以为是精忠报国。
后来从军多年,无意间知道了吴将军的字,正是精忠。
那个匕首,是吴将军送给陛下的。
他又怎么能抢了吴家的功劳。
夜晚起了大风,天上的乌云遮盖了明月,也遮盖了星星。
连庚希对李达开道:“我的功劳,别人取代不了。别人的功劳,我也不能埋没。”
李达开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将军,激动地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次回去,该找个婆娘了,生个娃,成个家,得给李家留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