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苗观乘少了点平时散漫不羁的态度,多了几分严肃和认真,“纪眠之,你其实早就猜到你爸会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吧?”
“就算我妈松口心软放你回国,又能怎么样?你回去能替你爸证清白还是只为了看他最后一眼?”
“什么都做不了,你是,我也是。”
纪眠之看他。
苗观乘换了个姿势,目光眺望黄昏日落,“大概是五年前吧,我也记不清了,我们家出过事,据说是我爸那边的几个亲戚看不惯他,枉顾血缘对他下手,公司受到重创,我那时候身体不好,还要手术,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压的我爸妈焦头烂额的。”他笑了声,“后来我爸只身一人去了华尔街,听说过华尔街吧,无数人的天堂和地狱,潮涌潮退,一念之差,看的见摸得着的吃人魔窟。”
他说完后停了很久,又数十分钟的沉默。
“后来呢?”纪眠之忍不住问。
“后来啊。”苗观乘扯了一根腿边的草捏在指间把玩,眼神落在远处,像是回忆,然后轻飘飘的,又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遗憾,“后来我爸命留在了那,钱带回来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因为那时候我失明了。”
“你看。”他指了指落日消散后黑夜涌上的天际下,无数栋高楼大厦接二连三的亮起灯,斑斑点点如繁星,宛如置身银河,“这才是我想让你看的。”
“这里面有让人奔波忙碌的高楼大厦,也有让人贪恋的家庭温暖。可是纪眠之,万千灯火,总会有一盏会重新为你亮起。”
“我知道你很难过,远离家乡独立漂泊在外,痛失亲人,被迫和爱人分开,陌生的城市,不太熟练的语言,就连整日相处的人都是刚认识不久的。”
“可是再难过,你都不该这个时候回国,白白浪费纪叔叔给你绸缪的这一切。”
“如果真的很难过的话,那就努力变强吧,强大到能翻云覆雨,然后回国,见你的爱人和家人,在此之前,好好活下去,是第一,所有人都希望的第一。”
肆意少年不知何时变成和纪眠之一样的姿势,糜烂的黄昏犹如昙花一现一样只剩下一角黑暗倒映在他们眼底,苗观乘抬头望着已经完全出没的月亮,卸下一贯的傲气,侧脸柔和,声线清浅,一字一句让纪眠之慌乱无主的心定了下来。
在旧金山经历过风雨日落的小少爷看人眼力果真是极好的,轻而易举的把纪眠之心底藏着的那点东西都翻腾出来。
她确实是早就猜到纪青寺会出事,在必胜客时苗观乘的寥寥数字几乎是把她的所有猜测压实,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始终抱有一丝念想,想着徐舒婉会有办法,毕竟临走的时候,是她亲口说要等他回家。
可是纪眠之曲解了她的意思,徐舒婉口中的等他回家是等已经永远属于他们的纪青寺回家。
然而不管结果如何,人间恍恍惚惚,时而喧嚣沸腾,时而万籁俱寂,可是纪青寺给她的,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最珍贵的爱了,悄无声息又细水长流的化成风或者雨,亦或者是留给她的最后一块玉,都会永永远远的陪在她身边。
那天纪眠之和苗观乘在山上等到所有灯灭才下山开车回去,回程的路上,有风湿湿冷冷的味道,有星星月亮顶在头上,恒久北极星亮如白昼,可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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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了,车子在地库挺好,纪眠之松开安全带,轻声对苗观乘说了声谢谢,结果换来苗观乘一声轻笑,扬着尾音的一句,以后在旧金山,哥罩着你。
手机依然空空荡荡的,半分消息都没有,她来美国后,国内的电话卡就已经被显示被注销掉了,她为了不让江凛找到自己连着微信Q/Q一类的沟通软件也一并换了新的,现在用新的电话卡一遍遍拨通徐舒婉的手机号,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锦茵没叫醒阿姨,强忍着困意给两个鼻头都冻红的人煮了两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看见纪眠之没什么事后,又不停的数落苗观乘带人出去鬼混到半夜。
苗观乘吸了两下鼻子,抗议,“你不夸我把人给你安安全全毫发无伤的给你带回来,你还说我?”
程锦茵懒得看他演戏,拍了拍纪眠之的背,“一会阿姨给你和观乘拿药,你们两个吃完就去休息,明天让观乘陪你出去玩玩。”
山上冷清,苗观乘那辆破车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关不上顶盖,两个一路顶着寒风回来的,室内又温暖,冷热夹杂,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太阳穴都隐隐作痛,面对程锦茵的关心,她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徐舒婉从来没有这么对过她。
“谢谢阿姨。”
“谢什么呀,你这孩子。”程锦茵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弯了弯唇,看着埋头吃饭的两个人打趣道,“眠之就是喊我一声干妈也不为过,当年我和阿婉读大学的时候,还说过以后有了宝宝要定娃娃亲呢。”
苗观乘正喝水呢,听到一席话呛的俊脸通红,两根手臂和一颗头都快摆出幻影了,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不情愿,声声指控,“妈,我和你说,纪眠之就是一白切黑,披着羊皮的狼,我回国她在机场接我,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破纸盒子,后面还是什么牛奶的包装盒还是矿泉水的,反正我也记不清了,从那上面写了三个大大的苗观乘。”苗观乘边说边学着当时纪眠之的姿势盘腿坐下,“就这么举着牌子接我,我当时看见都不想过去,太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