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家里也是难得来个客人。”玉姐给裴春晓倒了杯水,再过来时看到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问,“那都是小叶的吧?”
“啊对,”裴春晓说,“我看一直放在这里,都落灰了,我想带回去给他。”
玉姐晃神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坐在了裴春晓对面。
“他怎么让你自己过来啊?”
“可能他怕自己来了,会影响我的判断。”
玉姐显然没懂她的意思:“判断什么?”
裴春晓犹豫了一下,没有先说她和叶斯昭的事,而是问玉姐:“玉姐,斯昭家的事,您都知道是吗?”
说起这个,玉姐就叹气。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搬来。”玉姐说,“那会儿这个房子是我妈一个人在住,她是看着小叶长大的,出事之后我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可惜了这个孩子。”
裴春晓微微皱着眉,听得有些难过。
“玉姐,关于他的那些事,您能和我说说吗?”裴春晓解释,“他只告诉我他家发生的那件事,和我说他犯了大错,再多的,他让我自己来了解。一开始我不懂,怎么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呢?但是后来我想了想,可能他怕自己的一面之词,让我觉得不可信。”
“他啊,就是心思重,从小就这样。”玉姐说,“但是姑娘,你信我,姐不会骗你,小叶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就是被那个害人的男人给毁了。”
玉姐语气中满是遗憾和疼惜,她长久地叹气,却怎么也挥不去眉间的愁绪。
玉姐塌着肩膀坐在那里,无奈地摇头,感叹说:“小叶这一辈子,都被他给毁了啊……”
第36章
裴春晓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生命中什么才是最遗憾的。
在她过去的生活中,鲜少会有“遗憾”这种感觉。
她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也太积极大胆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所以想要的、想尝试的都直接去追求,就像当初她对叶斯昭那样。
而她对自己得不到的也总是能很快释然,因为她清楚,纠结于“得不到”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她要去做的就是追求新的“得到”。
所以,她从不回头看,也就不觉得此生有过什么遗憾。
但偏偏,叶斯昭跟她生存在两个极端不同的世界里,叶斯昭困于过去,他每走一步都被从前的阴影笼罩着,而如今他能好端端地站在裴春晓面前,完全是因为他强大的意志力。
那么懂事聪明的他,原本应该捧着荣誉大踏步往前走,却被自己最亲的人打破了充满期待的一生。
裴春晓在听着玉姐讲这些年来叶斯昭的遭遇时,第一次直面了所谓的“遗憾”。
遗憾就是精心雕琢的美玉被一朝碾碎随风去,想拼都拼凑不起来。
玉姐告诉裴春晓,很多事情她也是从自己奶奶那里听来的。
叶斯昭进少管所的那几年,玉姐已经去外地上学,偶尔跟奶奶通电话,奶奶会和她说自己去看了邻居家的那个孩子。
在少管所里的叶斯昭几乎不说话,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是他很听话,也努力学习。
那时候,叶斯昭家的那些亲戚就开始一趟一趟地来搬东西,在叶斯昭妈妈尚未决定出家、还住在这里时,他们就吵吵嚷嚷地过来闹过一次又一次。
玉姐的奶奶阻拦过几次,还被推搡得摔了一跤,那之后腿就一直不灵便。
叶斯昭从少管所回来之后,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床都没有,就直接打地铺。
他消沉了很长时间,玉姐的奶奶时不时去敲门看看他,但经常还没开口她就先哭了。
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叶斯昭在想什么,或许十几岁的少年也曾想过死。
但好在他熬过来了,经历了别人不知道的痛苦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毅力从深渊赤手爬了上来。
他妈妈出家前把过去藏起来的存款都留给了他,起码保证了他日后的生活。
叶斯昭剪了头发,去找那些亲戚,想要回自己家的东西。
可他是不受欢迎的。
他没有监护人,也没有愿意拉他一把的亲人。
他游走在这座城市最穷最脏的城区,像一个小乞丐,但心底里开始盘算自己的未来。
十几岁的少年跪在玉姐奶奶家门口,给她磕头,求她帮帮自己。
他想去上学,可他什么都没有,他必须找一个监护人。
他发誓,自己不会给奶奶添麻烦,他所有的钱——尽管并不多,都可以给奶奶,他只是希望奶奶能当他名义上的监护人,让他可以去上学。
裴春晓想象着那个场面,瘦削的男孩跪在脏兮兮的楼道里,一遍一遍磕头祈求一个上学的机会。
毫无血缘关系的奶奶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孩子,她把他拉进家里,给拍掉了裤子上的灰。
过了没多久,所有的手续都办好,叶斯昭终于有学上了。
可上学对于叶斯昭来说也并非易事。
他的事情没法隐瞒,有些学校不愿意接收这样的学生。
奶奶托了关系,好不容易找到一所学校愿意收他,但离家很远,叶斯昭为了省钱不住校,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骑车一个多小时上学。
叶斯昭比班上的同学年纪都大,一开始隐瞒着家里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但毕竟坏事传千里,很快就有人打听到了班级这个“异类”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