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先是一愣,旋即受宠若惊地回:“无妨,我无碍。”
闻言太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皇帝却瞥了眼案边的奏折,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决定好了,一定要这么做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太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皇帝斟酌着道:“大婚之日祭告祖庙,扬言只此一妻,日后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太子循着他的视线望了眼,霎时明白过来。成婚典仪俱由礼部操办,想来是礼部觉得此举不妥,上书呈报。
“我没想过走回头路。”太子声无起伏。
“这世上没有皇帝后宫之中只有一妻的先例,你贸然如此,朝中的阻力不会小。”皇帝语重心长地道,“你若是实在喜欢洛家女,日后纳些妃子在后宫做摆设,仍给洛家女独宠也是一样的……”
见太子眸色渐冷,皇帝缓缓收了声。
“所以,我只是为了朝中那些虚无缥缈的阻力,便要牺牲这么多人。”太子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无辜女子一生被困皇宫,我与洛之蘅的恩爱蒙尘,或许连恩爱都不再有,仅仅是因为朝臣的看法,我的无能?”
皇帝似是想说什么。
太子状若不见:“没有先例,我便来做这个先例。”
皇帝没来由觉出几分自惭形秽。他狼狈地沉默一阵,声音微哑地道:“我当年许了你母后余生一心不负,是我背弃诺言,你不必一意孤行,我也知晓自己当年错了……”
“你觉得,我费尽心思地做这些,都是为了证明你当年错了?”太子倍觉好笑地反问。
见皇帝沉默以对,更觉荒谬,“我不会糊涂到,为了你的错误,再赔上我和洛之蘅的余生。”
“我说一生一妻,只是因为我心悦洛之蘅,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她一人,余生也只想同她一人携手。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分毫干系。”太子望着皇帝,一字一字地道,“爱是不能利用,也没办法和人分享的。她为我入深宫,日后只有我一个夫君,推己及人,我自要给她心无旁骛的爱。”
皇帝喃喃:“一辈子那么长……”
“洛之蘅不是眼里只有夫君的母后。她有志向,有亲朋,天高地阔。我只担心一辈子不够长,没办法让我们畅诉钟情。”
太子的话掷地有声地传入耳中,皇帝久久无言。
半晌,他才低低道:“你一向都求至臻至美,迎娶太子妃的规格到底弱了些。”
太子微微蹙起眉:“你想干什么?”
皇帝垂下眼,只手摩挲着龙椅硬邦邦的扶手,慢慢道:“我大半生都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当太子时不如你叔父得父皇欢心,担忧父皇偏宠使我地位不稳,所以不顾欢喜与否主动请旨提出迎娶你母亲。后来登基,我又看不到老二的不平,疏忽之下害得几个皇女和你母亲殒命。我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与夫君。”
他抬眼,望向太子:“你和我不一样。你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看得见朝堂暗涌,也看得见天下百姓。我这一生优柔寡断,害人害己,只有这一回,想果断一次。”
“珣儿,该是你的天下了。”
*
隆庆二十四年六月,隆庆帝自陈己过,不顾大臣挽留,宣布退位。
隆庆二十四年七月,时任太子赵珣登基,改元至和。
朝中平稳接替之际,礼部和宗正寺却一夕之间忙得天翻地覆。
原本迎娶太子妃之礼因赵珣登基,规格瞬间提至最高,准备了五个月的仪礼悉数推倒重来,众臣叫苦不迭,却不得不兢兢业业地赶在大婚之日前将帝后的婚礼准备妥当。
洛之蘅骤然从未来太子妃变成了未来皇后,颇觉恍惚之际,也觉得措手不及。忙碌之余,慌慌张张地捧起被她束之高阁的载有大典之礼的书册,如饥似渴地研读起来。
不仅自己读,还不时拉着赵珣讨教。
第六次提起大婚当天应当注重的礼节时,赵珣终于不耐地抽出她手里的书,严肃道:“洛之蘅。”
洛之蘅愣愣:“啊?”
“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找你,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
“那不然聊一聊婚服?”洛之蘅偏头道,“昨日尚衣局的宫人来找我商议——”
“尚衣局?”赵珣眉梢一挑,“他们不敢去找我,便来折腾你?”
洛之蘅无辜地眨眨眼。
赵珣刮了下她的鼻尖,谆谆道:“那些宫人惯会看碟下菜,你初来乍到,不要太好说话。”
“但他们是来找我商议咱们的婚事——”
“历代皇室婚事皆有定例,你有想要更改的想法吗?”
洛之蘅想起历代帝王复杂庄重的婚仪,慌忙摇头。已经够麻烦隆重兼之面面俱到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徒增烦恼。
赵珣哼笑道:“这就是了。”
洛之蘅陡然明白过来:“所以他们来找我商议婚服是假,来探我的底细才是真?”
“不然呢?”赵珣提醒道,“先前按迎娶太子妃制准备的时候,他们可曾动辄来询问你的意见?”
洛之蘅摇摇头:“只选了布料和量了身,我还以为——”
“你是太子妃时,后宫有秦贵妃掌管。如今皇帝退位,今后你便是坐镇后宫之人。他们自然要赶着时机来探探未来上峰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