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几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知知这会儿确实半个屁股都在凳子外了,没想到殿下竟然就这样明说出来,顶着那些视线,怕他们生疑,知知只好又闷闷地挪回来了几分。
好在她很快就忘了这档子事,全情投入到了可口饭菜之中。
瑞嘉县地在偏野,县民靠水吃水,桌上不少野蔌山肴,再加上顾婶一个人拉扯儿女,这么陈年累月下来,一手烹调的技艺也是精湛出巧。
知知吃得嘴都闲不下来了。
萧弗本不重口腹之欲,可见身旁的小姑娘这样,也被勾起了食欲。
两位客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这样给面子,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位厨子大受鼓舞。
顾芸原先以为这位新来的凌公子性子应该有些孤高清僻,未必是处得到一起的,现在才觉得应是自己误会了。
想到凌公子送来的那些财帛和……品相瞧上去都有些“别致”的菜肴,顾芸道:“凌公子既然喜欢吃我坐的菜,常来吃也是可以的,远亲不如近邻嘛,凌公子把我们当半个亲戚就成。”
就单拿凌公子送来的那香酥土豆来说,黑糊糊的都焦得和煤炭似的了,那玩意儿能下口?
她有些不敢想象,这贵公子一人出门在外,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看向萧弗的眼神也不免多了些怜爱。
谁知一直埋头菜饭之间的顾槐却冷不丁开口了:“娘,话不能乱说。”
顾芸一愣,她乱说什么了?
但她这儿子打小机敏聪慧,并不是随意就胡言乱语的人,顾芸还真的有些担忧起自己哪句话失了分寸,翻来覆去地把刚才出口的那些咀嚼了两遍。
可怎么想也没想通哪里说的不对。她不就说了句远亲不如近邻,让人家把顾家当半个亲戚,多来家里吃饭!
这下子顾芸有了底气,不由反驳道:“娘说错什么了,你才给人家写了几个字,人家就还了这样昂贵的礼物,娘请人吃几顿饭有什么错?”
顾槐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闹了脾气。
顾芸一边纳闷,一边歉疚地转向萧弗:“凌公子别介意,这孩子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平日也是很知礼的。你尽管来就是了,否则那些东西我们家拿的也不安心。”
萧弗好脾气地一笑:“哪里,礼从不以价值几何而分贵贱,难得是情谊,何况令郎的字极好。”
顾芸连连点头:“凌公子当真是友善之人。”
友善……?
知知差点被口水呛着。
就在此时,顾槐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朝墙边走去,竟是把旁边地上堆着的几个盒子捧了起来。
那些都是知知和萧弗今次登门携来的年礼。
顾槐拿起的则是萧弗送的那份。一眼就要贵重上许多,连盒子的外皮都是压花丝帛做的,捆束用的则是缕金的编绳。
他把往东西端过来在萧弗面前放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怀璧其罪,这些东西于我等市井小民是突来横财,不仅受之有愧,只恐还会平白遭贼。还有凌公子昨日送来的那些,都请一并拿回去吧。”
这样毕恭毕敬,而又骨气铮铮。
其实萧弗从前不是没遇上过酸腐的文士,但那时他处在摄政王的尊位,旁人真心惶恐也罢,无意攀附敬而远之也好,自然都说的过去。
可如今不一样,他放出去给别人看的身份,不过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何至于此?
萧弗来了点兴味,眯起了凤目,认真打量起这个顾家的小儿。
知知一见他这般神情就觉得危险,怕他会觉得顾槐是不知好歹,从而动怒,对顾槐有所不利,忙拿起手边的牛乳,往萧弗杯中添了点:“凌公子快试试顾婶家的牛乳,是从她亲戚家的草场上的牛身上挤下来的,可新鲜了。”
而后她干脆伸过手去,把那几个盒子重新往顾槐怀里一塞:“大过年的,这些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都是邻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般你推过来我推过去的反而不愉快了。”
顾槐像接了什么烫手山芋:“不是……”
顾芸当然知道知知这是在帮着圆场、帮着斡旋,也帮腔道:“就是说,你这孩子快去把东西放下,让人家凌公子好好吃饭。”
其实眼下她也被儿子这忽如其来的一出,整的有些头脑发懵。
虽说那些东西是过于贵重了些,她之所以会收下,却不是因为贪金爱银,而是因为大家都是邻里,若坚决不要,往后反而不好往来了。
至于这凌公子,一看就是金窝玉窠里长大的,散财如洒水,出手思虑没那么多也是正常的。
阿槐这么如临大敌的却是做什么?
顾槐见阿娘什么都不知道,还和向知这样一唱一和,他一个人双拳怎么能抵四手,只能干着急,语气也生硬了:“你们先吃,我去抄书。”
顾芸一向很少训诫一双儿女,此刻终于板起了脸:“好好的团圆饭,有什么吃完再说,坐下!”
顾槐只能把东西归置原处,回到了桌席上。
但这气氛还是冷了下来,就跟结了层霜似的。
顾芸是东道主,撇开年夜饭不说,就是寻常吃顿饭,让客人陷入这般尴尬的窘境,她心里也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