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人先是听见小娘子胆颤而悲切的哭声,紧接着声音里终于因男声的哄逗而含了几分笑意。
可还没持续多久,两人便因「加入马贼绝非正道」之事吵了起来,而后便是长长久久的两厢沉默。
但他却不知,所谓的默不作声不过是遮掩。
屋内的崔稚晚和梁慕之恰在利用这段时间,通过在蘸水在桌案一角写字的方式,进行着表演之外的「真正」交流。
时间有限,方式又受制,他们必须言简意赅。
所以,崔稚晚上来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目的?」
李暕亦不拐弯抹角,直接答写:
「剿匪立功。」
崔稚晚想问的是他「帮」自己的目的,而他却答了自己出现在这处马贼窝的原因。
是误会,还是避重就轻?
她没有当即继续追问,而是写到:
「梁?」
这是在向他确认与梁长均的关系。
可他的回答依旧是拐弯抹角,且意味模糊,亦只是一个「梁」字。
崔稚晚无法肯定这样的模棱两可,到底是因梁家小郎君的身份太过敏感,还是他在有意引导她走向误解的迷途。
可是,既然他不愿正面回答,强行纠结于此事,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话说如此,但两人之间此刻的「合作」,虽不需要全然的信任,崔稚晚却也不耐烦和梁慕之持续不断地兜圈子。
她盯着他,双眼之中浸出了浓重的警告意味。
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崔稚晚才继续写道:
「识我?」
为了之后的事情能够进展顺利,李暕并不想同这个临时的盟友撒谎,但他亦不欲与她讲太多。
可现在见她脸上浮出了恼怒的神色,他便知崔稚晚确是心思机敏之人。
于是,晋王勾唇笑了笑,终于决定透露些许真话。
他将指尖在茶水里沾了沾,一字一句的写到:
「李万隆,靖恭坊。」
六字一落笔,崔稚晚便不由有些发愣。
毕竟,与这两个字有关的,大概只有景隆十年时,自己被永昌长公主与前夫生下的长子李万隆绑着手腕,蒙住眼睛,拴在马后,从靖恭坊的球场来来回回拖行而过之事。
那天是正月初五,本来就是诸位贵人,特别是年轻的郎君和娘子,一年一度必定会集聚马球场,或参加,或观看比赛的重要日子。
即便他不是梁慕之,崔稚晚也早已猜测出他定然出身勋贵家庭。
既如此,当时他在其中围观,继而对彼时的她有印象,实在再合理不过。
其实,除了那日,李暕还偶尔在别的地方见过崔稚晚,而他故意选这件事,一来确是此事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让他彻底记住了她的脸,二来亦是想扰乱她的思绪,继而阻止这来势汹汹且持续不断的发问。
果然如他所料,崔稚晚写字的手顿住了片刻。
于是,他当即反客为主,写道:
「落单因由。」
并未被旧事拖拽太久,崔稚晚回过神来,便看到桌上的这四个字。
一个从未想过梁慕之会问她的问题。
小般娘子清楚,这人有此发问,当然不会是因为好心关心她。
那么,它出现在此刻的意义是什么?
见她没有应答,李暕将指尖移到她眼睛盯的位置,晃了晃。
灵光闪现,崔稚晚忽然意识到这会不会……和她被思突尔挟持的缘由有关?
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快速写到:
「过所,友被扣。」
梁慕之果然继续追问道:
「谁?」
崔稚晚骤然明白,窦旬被扣,自己被抓,全部都是早已预谋好的。
这伙马贼要的本就不仅仅是那天宿营在平坦山丘上的商队落荒而逃时丢下的货物,他们还想讨要一笔丰厚无比的赎金。
窦旬眼光独到,此次西行更是因路上机遇,凑齐了天时地利,到达庭州之时,早已是身价倍增。
可旅途之上,没有人会傻到大大咧咧的露富。
这些内情,思突尔怎么会如此清楚?
除非,他有内应。
而整个庭州,能够尽知商队财务的,只有负责检查的官兵。
崔稚晚见梁慕之眉宇间流露出的急切,知找出奸细,定也是他此次混入马贼据点的缘由之一。
既如此,两人角力中一边倒的情况算是稍微逆转了些。
她身上亦有他想得到的消息,便有了互换的可能。
于是,崔稚晚将指尖沾湿,再一次的写下了最开始她便要问的那两个字:
「目的。」
第58章 圩捌
李暕将自己与崔稚晚绑在一起的目的,虽并不算不可告人,但说到底就是明明白白的「利用」二字。
他原本不想挑明,也是存着几分让她猜测「是否因为两人乃是同乡旧识,所以他才『帮』她」的意思,然后方好引导着她「主动」回报他的恩情。
可这小娘子心思敏锐又十分多疑,且好似绝不肯相信别人会无缘无故「给予」,一定要追问到底。
现下,风水轮流转。
李暕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急切,以至于崔稚晚当即便察觉到了自己掌握着他想要的消息。
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反要挟于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