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顾太后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谢知秋与太后非亲非故,谢知秋看不出这样做对顾太后有任何好处, 她这一举动,只能用纯粹的好心来解释。
谢知秋轻轻抿唇。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个人——
年少之时, 父亲曾为她请来两位先生,一位教她识文习字, 一位教她妇德。
其中那位教她妇德的先生, 名叫林隐素。
眼前的顾太后, 给她的感觉,和当年林先生有点像。
都是颇有阅历的女性, 都嘴上不饶人,都看上去不好相处、庄素又威严,但是真的到了关键的节点上,又偏偏是这么一个本以为不可能的人伸出手来,将她拽出冰冷的河川。
当年,是林隐素先生将她介绍给甄奕学士,让她拜甄奕为师,让她得以去白原书院念书,得以开阔眼界,得以成为后来那个名震天下的才女谢知秋。
而现在,则是顾太后出手将她拉出泥潭,用一个五彩石转世的故事,将她重新送回官场。
谢知秋一定神,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当年她曾问林隐素先生为何不自己收她为徒,林隐素回答,因为她只能给她学识,别的东西一概给不了。
后来数年,谢知秋曾给林先生写信,但林先生一概没有回过。
由于谢知秋去了白原书院读书,她家中后来也不再设教师,林先生离开谢府,据说经谢老爷介绍去了别处继续担任妇德先生,再后来就彻底失去了联络。
而这次,摆在她面前的机会,她知道自己必须试一试。
谢知秋俯下.身,对着太后磕头。
太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怔,问:“你这是干什么?”
“微臣先前在垂拱殿失言,冒犯了太后娘娘,甘愿受罚。请太后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臣为太后娘娘效命!”
谢知秋额头触地,毫不犹豫地道。
“太后先前说臣手腕稚嫩,臣自当反省。若臣有还有什么不得力的地方,求娘娘教臣,臣定当殚精竭虑,痛改前非。”
第一百七十章
这一年, 国子监的杏花开得甚好,一簇簇一串串地挂在枝头上,风一吹, 便如雪飞轻旋而落。
在春末暖风中, 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紫色公服,行走于落花下。
忽然, 一朵完整的杏花打着圈从树梢落下, 正好落在谢知秋眼前。
谢知秋抬手, 用手接住。
同一时刻,恰巧有两名国子监生从道路另一边走来,他们远远瞧见在路上走的紫衣女子, 皆是步调一停。
下一刻, 他们未同谢知秋打招呼,而是忙不迭地往后退,互相推搡着换了条路走, 像在躲鬼怪一般。
谢知秋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看见了全程,她并未往心里去, 习以为常。
她上任国子监祭酒一职,已半月有余。
国子监是方朝的最高学府。
天下学子寒窗苦读,不过为了有朝一日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出人头地, 但是国子监里的学生,不必经过科举就能做官, 参不参加科考全凭兴致, 可谓更稳妥的道路。
正因如此, 国子监入学的名额素来有限,理论上来说只有官员的孩子才能入学, 父亲的官职最低也要是七品,由于名额只有七十人,竞争极为激烈,甚至会有八品及以下官员的孩子为了入学谎报家世,屡禁不止。
而另一方面,国子监入学竞争极大,但进了国子监以后,中高层官员的儿子往往只是挂名,并不会真来听课,而他们纵然不来,国子监的先生又能耐他们如何?是以,国子监中学生更少,往往只能见到一些家境相对不显的官员后代和假冒身份混进来蹭课的学生。像以前的萧寻光那样,因为与家中不睦、一天到晚住在国子监不走的,倒像是特殊情况。
谢知秋这个国子监祭酒一职,相当于国子监这所书院的山长,是管理国子监的最高职位。
因为管理着整个国家重要的人才储备之所,学生中有不少人都出自达官显贵之家,这其实是一个人脉广博、地位相当崇高的官职,大多由德高望重的老者出任。而历史上有不少官至宰相之人,都是经由国子监祭酒这条路上去的。
谢知秋从参知政事退到国子监祭酒,看上去只是退了一小步,她身为女子还能担任如此重要之职,已经是极为抬举她,而且谢知秋素有学识,让她传道受业,好像也破有道理。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由于男女混淆不符合礼制,学校更是应当尊礼守德的学习之地,谢知秋并不被允许干涉与男性监生有关的任何事务,与其他国子监官员也隔开了一个体系。于是,本应由国子监祭酒承担的职责,现在几乎全部转移到了司业身上,谢知秋被单独分了一个书斋,远离人群,美其名曰尽可能避免她接触男性,保全她的名声。
国子监学生绝大多数是十四岁以上、二十三岁以下的年轻男子,这个年纪已经懂得守礼了,又是官家子弟,他们大多都知道要是在书院里和异性祭酒关系太亲近,指不定会有不好的传闻,那绝对会影响自己在国子监的考评,影响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