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民请命,不与民争利?”萧昱轻嘲着,手指点着奏折,“这些大儒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比种地的百姓清高了,在他们眼里,百姓不算民,地主豪绅才是民。”
魏云卿若有所思。
出神之际,萧昱突然把她拉到了怀里,魏云卿转眼就坐到了天子身前,背靠着他的胸膛,“陛下这是做什么?”
萧昱执起朱笔,蘸饱了墨,塞到魏云卿手里,“来,这奏折是你阅过的,画上诺。”
魏云卿微愕,连连摇头,“不行,后宫不干政,我擅看朝臣奏折已是违制了,何况是代天子画诺?”
“你不是还要做太后吗?现在连个奏折都不敢批,以后还怎么临朝称制?”萧昱调侃道。
魏云卿脸上微红,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力度轻轻柔柔的,跟蚊子咬了一口一样。
天子握住她的手,将朱笔放入她的掌心。
魏云卿执笔,看着笔梢的朱墨,就是这样小小一支笔,可主万民生死,可主家国兴亡。
天下苍生,万千臣民,都将对她的一个“诺”字俯首称臣。
她心中一时千头万绪。
这样的责任,太过沉重,她只觉手上千斤之重,迟迟不能落下。
萧昱察觉了她的忐忑,握住她的手,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在奏折上,落下了第一笔朱批。
尘埃落定。
从这支小小的笔端,魏云卿,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
*
八月上旬的时候,各州郡秀才纷纷上京待试,今年秋试的时间定在了八月十五,天子也会亲临考场试对。
得天子垂青,登台入仕,是多少学子刻苦读书的毕生所愿。
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日又淅淅沥沥下了雨,这日雨过天晴,风和日丽,宋朝来入宫了一趟。
魏云卿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母亲了,她是皇后,对于宋朝来的话,她无需言听计从。
而似乎是因为上个月秋猎时魏云卿遇袭,宋朝来此番面对魏云卿时,也不复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加之宋氏如今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她也没有再对魏云卿颐指气使的资本了,反倒需要如今备受天子宠爱的皇后,去帮宋氏。
“你和你大舅母的妹子,相处的还习惯吗?”
破天荒的,宋朝来先关心了她,而不是说一些家业朝廷之事,不过今日杨季华休沐,已经出宫回家,并未在显阳殿。
魏云卿淡淡道:“挺好的,我和季华年纪相若,脾气相合,很多事都能谈的来。”
语气淡漠,到底是生分了。
宋朝来暗叹了口气,又道:“先前你二舅母跟我提过,江氏手上可能不太干净。你二舅去了齐州,此番若是查出些什么,总不能让你舅舅亲自拿了江氏吧?所以你外公就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能不能劝劝陛下,换个人去?”
魏云卿沉默,此次齐州之行,是宋瑾自己请命去的,无非是要给帝后一个交代。可江姨娘是宋瑾的生母,若江氏真有问题,难不成还真要宋瑾大义灭亲吗?
她不知道怎么答复,只能含糊应付着,“朝政之事,我不好过问,何况近来事多,总不好在这些小事上烦扰陛下。”
就在母女二人闲聊之际,萧昱过来了。
宋朝来微微惊愕,她守寡之后,一贯以礼自防,不见外男。
入宫的几次,也只是和魏云卿单独相处,不曾见过天子,今日,天子怎么突然过来了?
伴随着秋日的微风,天子的脚步缓步踏入显阳殿。
宋朝来躬身就要下拜行礼,萧昱给魏云卿使了个眼色,魏云卿会意,扶着宋朝来道:“母亲不必多礼。”
宋朝来退到了下手的位置上落座,把魏云卿身侧的上位留给了萧昱。
萧昱却没有立刻落座,在宋朝来坐下后,他对着宋朝来的方向,作了一揖,俯身相拜。
宋朝来心中一震,不由又站起了身子,“陛下万不可如此。”
萧昱示意宋朝来不必惶恐,宽慰道:“夫人是皇后之母,我于夫人便是女婿,按理早该拜见,只是一直不得空,今日得空冒昧来拜,还请夫人宽恕唐突之过。”
宋朝来摇摇头,“陛下是天子,不当拜妾身。”
“我年少之时,屡至太师府拜会,每每都会去后宅拜太师夫人。如今我成了夫人女婿,岂不知这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昔年我拜王夫人,便注定了我今日也当拜夫人。”
他没有半分天子的架子,只把自己和魏云卿当作是一对普通夫妻,以一个寻常女婿的身份,拜见他的岳母。
魏云卿心底滑过暖流,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宋朝来以往入宫的时候,他都是避而不见。此番来拜,那便是他真正认可自己是他的妻子,认可自己的母亲了。
即便他明知这个母亲对她不好,可也没有因此对母亲有偏见,失了为人女婿的敬意。
宋朝来微垂眼眸,她知道,天子如今对她的礼遇,都是因为魏云卿。
众人坐定后,宋朝来对萧昱道:“客儿还合陛下的心意吗?”
萧昱看了看魏云卿,对宋朝来笑道:“魏侯神仙中人,皇后亦不减其父,其品性又端静贤柔,想是夫人教导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