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若真的爱梅, 就当知道梅花本就坚贞。
一阵风吹进殿中,小烛微颤着,她伸手, 手掌半弯着, 护着那一团颤抖的火苗,微弱如豆的火苗, 顷刻间,又变得活力昂扬。
烛火笼罩在她的容颜之上, 整个人生机勃勃。
夜深后,萧昱来到显阳殿,静静走到她身后, 手臂圈在了她的腰上, 和她一起被圈禁在这一团光晕中。
“在想什么?”萧昱问她。
魏云卿回头,脸颊微扬, 和他的脸颊亲昵相蹭着,“在想,我曾经以为很清楚的事情,一瞬间似乎又看不懂了。”
“点上这小烛,足够你看清了吗?”
魏云卿摇摇头,看着灯火朦胧下天子俊秀的容颜,握住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问他,“你到底让宋逸去做了什么?”
萧昱手臂微微僵硬,语气微不自在,“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他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仿佛说完了,此生就再不复相见一般。”
“那你回应他了吗?”
魏云卿摇摇头,“他说完就走了。”
萧昱若有所思,他相信宋逸的分寸,可如果宋逸出事,魏云卿一定会愧疚,这件事,说大了是为家国大计,说小了,也是为了宋氏一族。
他告诉她,“朝廷连发十几道诏书,薛太尉均不奉诏。此次征召,是最后一次了,若薛太尉再不还朝,令天子威严扫地,那就没必要留他了。”
“你要杀薛太尉?”魏云卿心中一紧,攥紧了萧昱手臂,“那宋逸此去岂不是九死无生?”
难怪,他果然是把这次见面当永诀了,魏云卿心底微微沉重。
“既是密诏,就必须要有可靠的人亲自去传旨,以免节外生枝。”
“那他知道吗?”
“朝堂之上,百官对此心知肚明,故而无一人敢去宣旨。他是主动站出来的,他很清楚会有什么下场,可他必须去,这是朝廷公务,也是家业责任。”
魏云卿微微愕然看着他。
“他是宋氏子弟,他此行,是为宋氏去。”
*
秦州,雍城,细雪微落。
宋逸与萧泓一路轻装简行,经过数日奔波,终于抵达秦州。
天子为他们暗中配备了最精良的护卫,可此番深入虎穴,里边若真的出事,恐怕也来不及救他们逃离秦州。
碎雪落在身上,孤直的青年身上愈发透露出几分清正,二人勒马,注视着远处高大巍峨的城墙。
马上就是除夕,城门上一片张灯结彩,车马喧嚣,城中百姓官员各自出城归家团圆。
“殿下就在城外等候吧,我独自去传旨就行。”
萧泓摇摇头,拒绝道:“不行,我跟你一起来的,就得一起去。”
宋逸面色凝重,郑重道:“陛下有密诏,殿下恐不宜闻,殿下就在城外等候,除夕子时一过,若我没有出城,殿下就立刻离开秦州,不要回头。”
萧泓蹙眉,“密诏?陛下到底要你来做什么?”
宋逸沉默着,驱马往城内走去,“陛下密旨不可为人知,殿下别再问了,记得我的话,一定不要进城。”
言罢,飞驰入城。
萧泓看着他决然而的背影,心中微沉。
*
天子诏书来的那一日,刚好是除夕夜,秦州下了一场大雪,庭院白茫茫的一片。
薛太尉坐在廊下,正在和何参军一起下棋,一旁的小土炉上,水壶滋滋冒着热气。
宋逸宣旨后,薛太尉接了旨,却并不点头奉诏。
宋逸看着那盘棋局,道:“还有一道密旨。”
薛太尉抬眸看着他,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惊讶。
宋逸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将一块当归,一壶鸩酒摆在案上,“陛下算好了时间,下官抵达秦州时,当是除夕,所以又命下官带了贺岁酒赐给明公。”
说完,才将天子手谕交给了薛太尉。
薛太尉拿着手谕,并没有急着打开看,而是不解地拿起那块当归打量着,“当归?”
宋逸道:“陛下要下官转告明公,先前齐王殿下侍妾吴氏顺利产下一子,皇室后继有人,可惜吴氏却难产血崩了。”
薛太尉眼神一动,愕然抬头看着面色无波的宋逸,脑中嗡嗡一片。
产子,血崩,当归。
一连串暗示连在一起,他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心乱如麻,他即便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拿薛皇后去刺激他们姐弟啊,那是他的妹妹啊!
可裴雍是他的人,他做的,都会算到自己头上。
薛太尉立刻打开手谕,看到纸上的十六字后,目光微滞。
奉诏则当归,抗旨则饮酒。
两道诏书,他只能选择一个。
薛太尉呆呆看着那道手谕,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一直视如孩童的天子,如今已经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君主了,他明明将要赴死,心底却有着莫名的欣慰。
他想起了他的妹妹,如果她在天有灵,是否也看到天子的成长呢?
“ 明公?”何参军忐忑发问,“陛下有何指示?”
薛太尉面色如常,没有回答,他把手谕又重新封了起来,放在了棋桌下面,继续跟何参军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