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齐少焱深沉而锐利的眸子锁住林羽墨, 不放弃捕捉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林羽墨低垂着眉眼, 羽睫颤动着，一缕不听话的乌木般发丝正垂在她的脸颊旁，给那张美的典雅的脸更添了几分恬静柔美。她的唇瓣动了几下，似乎是有一些藏在心里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齐少焱，你知道吗, 你给我的感觉总是很轻松。你像一个国王，轻易的拥有这世界上最华美的一切。”
“你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落下风, 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弱点, 从不跟人分享, 甚至连喜怒哀乐的情绪也要藏起来。”
“你的一切都很完美，在任何人眼里都像是精致的瓷器，可你知道吗，这样的你在我眼里并不像一个真实的人。”
“于我而言，我并不喜欢完美的你，我喜欢真实的你。”
林羽墨抬起头来，那双如水般清亮的眸子锁住他，认真的说道，眸中多了几分受伤。
齐少焱的内心是震撼的，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人对他说出这番话来。林羽墨的语气并不尖锐，那眸中没有半分虚假，反而透出深深的关切。
在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还以为，每个人都喜欢他完美无缺的模样。喜欢这世界上一切精致而没有缺憾的事物是人之常情。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他可以放肆的哭闹，可以从堆满玩具的高台上，纵身一跃，落入无限包容他一切的怀抱里。
就像哪怕在礼品店里，有瑕疵的产品也只会被遗弃在一旁，不被人挑选和注意。
而他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件瑕疵品。
当他在产房里的第一次心脏跳动时，医生戴上听诊器，第一次听了他不规律的微弱心跳以后，就已经为他这残缺的心脏上盖上一生都存在的不完美的章。
小时候，许云澜很喜欢带他去看鱼。许云澜喜欢趴在古桥的栏杆上看着各色的锦鲤，在水里欢快的游来游去，每当看到鱼儿时，许云澜那张没有什么笑意，总是紧绷着的侧脸，嘴角会缓缓上扬。
可他不喜欢鱼，他不喜欢那种冰冷的变温动物，在冰冷的水里游来游去的模样。他喜欢一切，可靠的，温暖的东西。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不一样。事实上，他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在一瞬间，经常杀的许云澜措手不及。
所以，他无法长时间的坐在桥边，安静的看鱼。这一点，令许云澜很是讨厌。她喜欢乖巧的，听话的，从不惹麻烦，惹事情的孩子。因此，在见到齐亿山的第一秒开始，许云澜就知道，她绝不会爱上那个男人。
可也许是身上流传着父亲的爱自由，爱烂漫的基因。那时候的他，一秒也待不住。
桥上的风太大了，他的身体很弱，对那些冰凉的钻入毛孔的风感触极深。他害怕感冒，害怕意识被困在黑洞里，却不得逃脱的高烧，对常人来说容易度过的这种小病，他往往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平安度过。
坐久了以后，他会止不住的开始哭闹。每当这时泪水就会一滴一滴的落下他的脸颊，心脏还会止不住的抽痛。
许云澜厌恶他的泪水，厌恶他的哭闹，厌恶他的不懂事。更重要的是，这会妨碍她看鱼，他的哭声会把她好不容易通过投食，才聚集在一起的色彩斑斓的锦鲤群赶走。
于是，有一次看鱼，当他哭的厉害以后，许是为了给他一点教训。许云澜将哭闹不止的他，一把抱起，放进了鱼池之中。
冰冷的水瞬间没过他的膝盖，周围环绕着他所厌恶的鱼。整个裤腿瞬间湿透了，连鞋子和袜子都变得湿漉漉的。那个浅浅的鱼池，成了噩梦般的地狱。他害怕极了，泪水掉的更凶，哭嚎的声音也更大。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开始拼命的喊妈妈，开始张开胳膊，求许云澜抱他上去。他害怕自己会被永远丢弃在那里，会永远的留在那个地狱里。
可是透过朦胧的泪水，他分明看到许云澜站在岸上，俯视着他，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看着他的痛苦，她似乎觉得很可笑。她在笑他的出丑的模样，笑他的无助，笑他的脆弱。笑他没有任何办法，无能无力的模样。
望着来自母亲的那个笑容，他慢慢收住了眼泪，也头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眼泪以及脆弱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事情。
转而，他开始讨厌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胸腔里这颗残破的心脏。为什么这幅躯体，连陪自己的母亲看鱼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
等他的哭声停止以后，许云澜将他抱上了岸。她直视着他苍白的唇，搂住他因为害怕，恐惧，以及寒冷而不停抖动的小小的身体，对他一字一顿的问出了一句话。
“焱儿，妈妈昨天带你看过动物世界，你还记得那只跛了腿的羚羊是什么下场吗？”
他当然记得。那只跛了一条腿的羚羊，眼睛大大圆圆，样子很可爱懵懂，是他最喜欢的一只。
可动物世界的最后一集，当残暴的雄狮和母狮一同围攻了这群羚羊以后，他看到，那只他最喜欢的，样子最可爱，却跑不远，跑不长，终究与父母走散了的羚羊，是第一个被围猎的对象。
它大而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咙被雄狮的尖牙轻易的咬开，甚至还来不及哀嚎一声，温热的鲜血就滴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