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沈扶闻在杀了临渊后表现出片刻迟疑,不忍,或是叹息,晋起反而会怀疑什么这是沈扶闻表露出的假象,是祂刻意为之。
生在卦修世家,他最厌恶的便是此等已经做出选择,却又做迟疑后悔之状之人,让人觉得他们都是迫不得已做的,手却还是他们动了。
在悔悟秘境中时,晋起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横断城短短一聚而心生不忍。
可祂偏偏忍着。祂深深看了许久,便将颤抖的手指压下,眼底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地冷淡转身。
便离开了。
什么情绪都没能留下。
隐忍到微颤的指尖都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祂甚至没能,没敢,无法去确认,八鞘明明是有三颗心的,祂明明是可骗过天道的,只挖出一颗伴生心,为什么最后挖出来的,却是他的神魂所在。
是血丝黏连,临渊也根本没有戒备的一颗心。
“你没有想到你会真的杀了他。”
和文皓陡然暴起,脖颈上青筋爆出,音修挥剑:“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他情绪已经崩溃到极致,双目赤红地抓住晋起:“临渊怎么可能认识祂!他怎么可能对沈扶闻表露出一颗真心,分明是祂心狠手辣,仗着仙君修为便轻易抹杀了他!”
临渊不止被暗算,还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让他怎么相信!
晋起却转头:“你口口声声不愿让临渊死,不愿让沈扶闻苟活于世,口口声声不可能相信,可是又为临渊做了什么!”
“临渊被挖心炼化,你们百般痛悔,可悔悟秘境的时候,你们还不是将临渊性命与神农谷绑在一起,你真正在意的是临渊吗!还是你只把他看作你们心心念念要保住的神农谷的一部分!”
他显然忍了许久,说到这里厉声:“你说你对不住临渊,我问你,悔悟秘境的时候,你可曾在意临渊受挖心之苦后受的伤,你可曾在意临渊在神农谷学的是不是自己喜欢的术法,你可曾在意他惧怕日光!”
和文皓被这番话逼问得回答不能,晋起却凄声:“只有沈扶闻在意。”
“只有祂的道心秘境里,临渊才没有和神农谷和魔族绑在一起,才是单独的临渊,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他身上甚至连魔气都没有,他也能握剑,能修炼术法,能和师兄一起听长老教诲,能不必沉默寡言地和师兄师弟说笑,能无需做什么也被师兄师姐护着!”
“你们秘境里的临渊能吗?”
和文皓喉间剧痛。
程悦虽然克制住了情绪,但也被这番话问住,掐紧掌心后,眼眶也红了。
他说得对。临渊不该和神农谷绑在一起。他不该和任何人绑在一起。
晋起:“秘境里的临渊,还有一块护心鳞。”
和文皓手一抖。
晋起再度闭眼:“祂甚至记得他被挖了心。”
甚至没有自欺欺人地将他三颗心都补全。
在沈扶闻悔悟秘境里的临渊还有着两颗心,但那伤口却是不致命的,是可以愈合的。
是可以骗过天道,叫临渊假死,也可以封印住魔君的一颗伴生心。而不是临渊真正的心脏。
祂将那秘境补全得多么仔细啊。仿佛那就是现实。
可是那秘境被打破的时候,燕无争杀了祂,祂也如同最后灭世的反派从高空坠落。
晋起远远地看了一眼,竟然看到祂的眼底深处还是空洞的。仿佛早知这秘境里有什么。
这样的落差,祂也早就经历过一次了。
登仙的数年里,祂杀了同伴,害了自己要找的两个人,居临清河仙君这个尊位百年之久,什么秘境没经历过。
可祂还是陷进去了。
陷进去的沈扶闻,眼神仍然是一片寒冰,从来如此,日日如此。
可晋起见过从前的沈扶闻,见过在秘境里出不来,不惜下惩戒咒一遍遍轮回的少年。那个少年不是这样的。
他甚至不敢想。
一个人到底要心硬心冷到什么地步,才会在盛梳和燕无争离开,尚且大滴大滴地掉着血泪,再次对自己看顾着长大的八鞘出手,看着他融化在冥河水里,被挖出来的那颗心,没有被伴生心保护着,仍然带着血腥气,甚至还在跳动的时候。
却能维持住面无表情,毫无波动地平静离开。
祂已经失去得太多了,可天道还是不放过祂。
和文皓问沈扶闻那六年为什么不告诉他们。问祂为什么不让他们见一见临渊的神魂。
可他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临渊能留下神魂?那时的临渊面对祂,面对清河仙君没有任何胜算,祂也不必与祂做任何约定,直接就炼化了他。
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时心软吗。还是因为,他只能保全他六年了。他只能让冥河名册上他的名字消失六年。
所以临渊才能安安静静地护着神农谷那些人,才能安安静静地留在魔界,做一个尚且被魔界看在眼里的少主。
不用留在神农谷,不用留在盛家,也不用留在对魔种歧视颇多的修仙界。只是做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少年。
“可他那六年,一直在万鬼道,一直在受其他怨魂撕咬!”
晋起看着和文皓,像是在看着知道临渊并非凶手,他也早已死了的时候,仍强撑着不肯相信的当初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