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座荒山下。
近乡情怯,熟悉的天空树木,和不远处炊烟升腾的土坯房,十多年都不曾改变,让朱音菊心烦气躁。
她咬了咬牙,走到陈北生面前,故作坚强:“妈妈真的扭了脚,不过不疼,我能坚持。”
陈北生面无表情:“那你走第一个?”
“……好。”听说,坟墓在山顶,山路被雨水冲刷,不好走,朱音菊扭曲一张脸,踉跄地抓紧旁边的树枝往上爬。
一生都爱美,三岁就学会了要新衣服穿,如今八十年代,对穿着打扮没那么多要求,所以不管去哪里,她都是一双高跟鞋。
张钰青瞧见那位夫人踩了烂泥巴,差点摔下来,扭头问:“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你母亲?”
“不用。”陈北生冷酷得可怕。
出门之前,他提醒过生母换一双鞋子,生母觉得不美,不肯答应。
张钰青硬着心肠,没再去管。
祭拜,也得心诚一点才行,心不诚,就会像那位夫人一样,高高的鞋跟,踩在烂泥巴里,拔都拔不出来。
谷晨盯着牛皮靴底面的泥巴,陷入深思:“这山上都没路,棺材怎么运上来的?”
张钰青笑了一声:“他们都有三头六臂,自然能抬上来。”
“真的?”谷晨咋舌。
王少鹏赶紧解释:“其实还有一条正常些的路,前些天,下暴雨,山上发生了泥石流,把那路覆盖了,所以今天咱们只能走后山。”
谷晨似笑非笑:“看不出,你对这里还挺了解。”
王少鹏不自在地挠头:“几个同事老家,都在这儿,听他们说的。”
花了半小时,爬上山,一个个累得满头汗,陈北生顾不得休息,把坟墓旁边的杂草清除干净,然后就把带上来的磁盆子扣上,点上香烛,摆上父亲爱吃的扣肉。
没说得什么病,他只是满目的凄凉。
王少鹏瞟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心里有点慌,又一想,他是大活人,难道还怕一个死人不成,于是,用力瞪了一眼墓碑!
朱音菊累得抱着树直喘气,浑身狼狈,衣服上全是泥巴点点。
手上也是黄泥巴。
她抱着树木,瑟瑟发抖,死活不敢看墓碑。
陈北生在地上铺了草席,抬头问:“您不来磕头吗?”
“妈妈休息一下哈。”朱音菊语音不稳地回道。
张钰青和谷晨还有王少鹏轮流给土堆垒起来的坟包,磕三个头,烧了点纸钱。
却都不见朱音菊过来。
陈北生质问:“您在怕什么?”
朱音菊:“我没怕。”
她当然怕,因为当年离婚,她离开家时翻箱倒柜,把家里多年的积蓄一千块,全部偷走,没给他们爷几个留一分。
不管换谁,都会有巨大怨气。
她可不想被鬼缠身。
陈北生:“那行,您走吧,回你的天北市去。”
下一秒,朱音菊不再发抖,荣华富贵消失和没了优秀儿子给自己养老,这些都比鬼可怕。
朱音菊大着胆子,闭上眼,胡乱磕了头。
瞧见小儿子在那里折纸钱。
她伸出手,磕磕巴巴道:“来,我……我来给你爸烧纸吧。”
“嗯。”
这一次陈北生没有拒绝,侧身站了起来。
朱音菊蹲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壮胆,说着以前搞笑的事。
“你曾说过,一定要比我活得长,不然,我在外面受了苦,没地方哭去。”
“不过,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也没告诉我一声,不然的话,我也能早点回来,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在地下,不至于没钱花。”
“我记得,刚到你家时,是寒冬腊月,我全身上下就一套夏天的薄衣服,冻得直发抖,你二话没说,带我去了供销社,买了棉袄。”
说到这里,朱音菊鼻子忽然一阵发酸,那股害怕情绪消失。
再次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出了红色的印子。
张钰青颇为诧异。
听了这番话,原来陈父对这位朱女士挺不错的嘛。
她以为这位朱女士和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毕竟她这么多年不肯回来,又怕成那样。
敢情是亏欠太过、良心不安啊!
“北生,你快点扶妈妈起来,哎哟,腿麻了。”
陈北生听了母亲那些话,双眼通红,没伸手去扶她。
朱音菊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啥,瞧见众人不赞同的目光,她懊恼不已,恨不得打自己嘴巴,怎么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过,她不后悔。
即便这个男人温柔体贴,皮相好,但靠着那点工资养活一家子,还是太穷了呀,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所以她的离开没有一点错。
她有权去追求想要的生活,抛夫弃子,受万人指责也不在乎。
……
下山。
陈北生领着众人来到他的老家。
这边,距离万辰市的市区,不过二三十分钟车程,张钰青眼前又出现了一些画面。
没过多少年,凤凰村就要被规划,要修省道,陈家的地,和那栋土坯房被征收,按面积和人口算,分了五套房子。
陈北生打开老旧的木门:“请进——”
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大概是没人住,有一点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