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此刻肯定生气自己抛下了她。
怒气伤身,他不想激怒于她。
傅染退出寝宫,掩上门,喉头被割出一片腥甜。
这是重伤未愈,气血翻涌所致。
“主子!”刺桐寸剑连忙上前。
“浴房已经准备好了,药浴万万不可再拖。”刺桐急道。
怕傅染不肯,二人正欲再劝,忽见傅染已经迈开了腿,道:“去。”
擦擦唇角血丝,又偏头吩咐一声:“还有该服的汤药,一并熬好了送过来。”
姜桃既已醒来,且在自己身边,他便不再像先前那般焦心。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养好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在迷局中占据主动,以他的方式,护身边人周全。
刺桐寸剑见状,松口气放下心来。
方御医嘱咐完注意事项之后,提笔开了养身方子。
搁下笔后,发觉姜桃悄摸摸在看一张通缉告示。似在犹疑确认什么般苦苦皱着眉。
“这不是殿下的画像吗?”方御医拿过床前的药箱子讶异道。
“这告示竟还没有清理干净。”方御医的手又止不住地哆嗦一下。
姜桃见他像是知道什么,按下他的箱子问道:“殿下?”
“他不是……”
姜桃顿住,她只知他唤做阿染,却不知真名姓。一时在表达上犯了难。
“你说这个?”方御医会错意,指指告示上通缉犯三字,以为姜桃要问的是这个。
“当然不是了。”方御医左右瞧瞧,哆嗦下手捋起胡须,道:“这是半月前咱们凉国归来的五皇子,傅昭。”
“要说这五皇子啊,可真是个苦命人。”
“八岁,才八岁就被送到大托做质子了。”也难怪现如今脾性大变。方御医想。
傅昭小时话并不多,人也温和。甚至可以说,温和不争的都有些懦弱了。
想来是这十年质子生活并不容易,这才令他性情大变了的。
也是有情可原。
方御医道:“五皇子前几个月从大托潜回凉国传递消息,被太子傅典误认为是叛国之贼。”
“因此才贴出这告示,举国通缉。”
“五皇子被送去大托做质子后,已是十年未见未归。”
“因此先前没人认得他如今样貌,这才搞出此等乌龙。”
“幸好半月前,五皇子终于归来亮明了身份。”
方御医摇摇头:“眼下老皇帝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体不能动。”
“下一任凉国君主,恐怕就在归来的五皇子和太子之间咯。”
这等言论在方御医口中平平常常地说出,看来凉国举国上下都默认了眼下这番情形。
此番听起来颇为离奇的信息令姜桃一时惊怔。思绪愈发纷乱起来。
……他竟是失踪的质子傅昭!
姜桃呆愣愣点了点头。内心对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仍需慢慢消化。
她直直地拿起手中告示瞧下,好歹不是重型通缉犯。
然后又想,若是他是失踪的质子傅昭,那这一切好像就更能说得通了。
他冒充赵侃,是因为他不能用真身份。
他躲在花房,是因为要伺机逃回凉国。
难怪他还曾一度莫名受伤……
他在大托时不能以真正的身份示人,是因为有人一定要质子死,好以此来挑起两国战争。
所以他才要以假身份掩护自己,保住性命。
因为作为质子,他的命已不再是他的命,而是两国天下人的命。
如今他回到凉国恢复了身份,质子假死失踪一事得以真相大白。
那两国之间因此而有可能产生的战争,便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谈判就此消弭了。
想到这些,姜桃心里突然松快了一点。
他总算不是个大恶不赦之人。
但不管他有多少难言的隐忧,他对自己的这一番欺骗耍弄,无论如何是不能原谅的。
姜桃一会儿皱眉叹气,一会儿又撇嘴深思。
滑面的绸缎被角都被揉捏出了细细的褶子。
花了好大功夫将复杂的思绪理好之后,姜桃深吸一口气,肃起小脸提出要见他。
什么家国大义皇孙贵子的,她一个小花匠,地位低微,也管不到。
反正此番她就是要跟他当面划清关系,把账算算清,然后回大托和哥哥一起好好生活。
不管他是什么质子还是太子,以后只能成为自己生命中一个消失殆尽的子。
再也不让他出现。
姜桃愤愤地捏起小拳头给自己鼓劲儿。
“你肯见我了?”傅染得了传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榻前。
头发湿漉漉的,还未来得及擦干。
近榻后,他镇定下来,理理飞荡起来的袖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他还不想在以往任他揉捏的蠢笨小花匠面前失了理性。
狐毛大氅带着冬夜寒气,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容清俊。
穿着皇家御制华服,气质也愈发显出清贵野傲。
尤其是此刻,傅染略略垂下一双桃花眸子,面带歉疚地牵起姜桃的手。
而后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姜桃一眼。
像只被折了傲气抛弃荒野的可怜的小狗。
姜桃好容易建立起的立体防御机制,差点又被他骗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