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这时院子里却忽然响起簪秋和翠梅向裴君慎问安的声音。
崔英敛敛神思,随手将话本放在案几上便起身走到门前打开了房门,与此同时,裴君慎正面色肃严地从廊下走来。
但看见崔英出门来接他,忙碌一天的裴大人的脸色瞬间便柔和起来,及至她跟前,他眼尾甚至扬起些许笑意,清润朗朗地唤了一声“娘子”。
“……”崔英瞧着心头莫名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顿了顿,只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官帽,回了声:“夫君。”
咳,其实“相敬如宾”的事并不急在这一时,用完晚膳后再说也不迟。
于是崔英便先让人送来盆热水放到外间面盆架上,翠柳就在裴君慎净手洁面时回了静思院,向崔英回禀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膳食,又问她是否传膳。
此时天色大黑,已将近亥时,崔英早饿得不行,自然点头道:“好,传吧。”
翠柳领了命,便又脚步匆匆地跑去厨房。
而裴君慎一边听着崔英说话一边拿起棉帕擦了擦手,视线又一次看向房门外的那盆四季海棠,心头不禁闪过一丝疑虑:“娘子……喜欢海棠?”
成亲前,裴君慎去过许多次淮柳阁,却极少在淮柳阁内见到静心伺弄的花草,况且崔伯安曾说过娘子不喜熏香喜清爽,既如此,今日为何会突然买了一盆需要精心细养的海棠?
崔英闻言顺着裴君慎的视线望向门外海棠,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是,这盆四季海棠是长公主让人送来的。”
她没提崔蓉,今日被她毫不留情的怼了一遭,崔蓉应该不会再想不开凑到她跟前来,也就没什么让裴君慎知道的必要。
可裴君慎一听见“长公主”三个字,面色却倏然冷厉,一言不发地走到房外,拿起那盆海棠便寒着脸疾步离去。
崔英:“?”
她知道裴君慎有些不喜寿安长公主,但今日不过是送来一盆花,他的反应怎么好像比见到寿安长公主那天还大?
崔英急忙追出去,“夫君,你去何处?”
那厮却好似没听见,眨眼间便穿过垂拱门,背影消失在去往前院的拐角处。
崔英便又匆匆追去前院,她担心裴君慎会毁了那盆四季海棠。
一盆花而已,他便是不喜,眼不见心不烦的远远放着养就是,何必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亲疏有别,帝心难测,李玄贞便是再宠信他,难道还能越过自己的嫡亲姐姐去?
毁了一盆花看似是小事,可有时候就是这一件又一件堆积起来的小事,一不小心便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崔英一路急奔,一边跑一边暗暗祈祷,希望那厮下手慢些,别太冲动。
然而当她到了前院却没看见裴君慎的身影,也没看见四季海棠的残骸。
崔英抚着胸口稍稍松了口气,方才兴许是她太着急想差了,裴君慎可能只是想将那盆花放到远得看不见的地方。
这时裴叔正好从前院书房中出来,他刚刚将裴君慎今晚需要处理的公务按轻重缓急排好了序,出门看见崔英便向其拱手作了作揖:“夫人。”
崔英笑着颔首,缓了口气后问:“您看见夫君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那盆四季海棠毕竟是长公主让人送给她的,远远养着行,但也不能太远,否则将来传到长公主耳里,被记一笔的又是她。
裴叔闻言点了点头:“看见了,大人手里抱着盆花往马厩方向去了。”
哦,马厩方向。崔英面色一松,看向裴叔道:“多谢您指路,那我便先去找他。”
可话落一转身,她脸色却又倏然变了变——不对!马厩方向!
裴君慎去那儿作甚!
难道他还想让府中的马儿将那盆花吃了不成?
崔英瞬间不淡定了,提起裙摆便往马厩狂奔。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比让马儿吃了那盆四季海棠还要糟糕的地步。
她赶到时,裴君慎已不在马厩,他的马“烈玉”也不在马厩。
簪叔说他骑着马面色不虞地出府了。
至于去哪儿,不用想就知道,除了寿安长公主府他还会去哪?
崔英面色白了白,提着裙摆的双手顿时紧握成拳。
她方才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心软,等裴君慎回来,她一定、必须、百分百跟他划清界限!
*
每日一到亥时,熙攘热闹的长安城便会迅速寂静下来。
走坊窜巷的卖货郎天一黑就会早早背着货厢往家里赶,在各处上值的文武百官也是到了点就下值回家。
只有那些家住得离东市西市比较近的人家,才会选择在夜晚出行,赶在亥末前逛一逛,再在宵禁前一刻捧着热乎乎的吃食或者买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回家歇息。
但这些景象不会发生在康兴坊内。
越靠近皇城,四野便越是安静无声。
不过待走到寿安长公主府门外,这种安静无声便会瞬间被打破。
纵情享乐的丝竹声虽听不真切,但却不绝于耳,裴君慎纵马至此,翻身下马后冷着脸直闯府门。
守门的年轻公公本还想拦,待看清裴君慎那张戾气尽显的脸,心头瞬间便虚了虚,作势唤了几声后便喊住了与他一同守门的小公公,转身回府门前继续守着。
另一个小公公才十三四的模样,不知事,见状不禁疑惑:“咱们不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