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些声音又在瞬间消失, 如同孤舟沉入海底,如同浮木坠入深渊, 她的世界骤然变得安静而空旷。
崔英到底还是没撑住, 人沉沉地昏睡过去。
只是即便昏了, 崔英也昏得不太安生,她始终惦记着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做,一直不安地在昏暗中奋力挣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想起来到自己要在病发半个时辰之内吃药。
对,要在半个时辰内吃药,不然她会死的……
然而她的大脑实在太过混沌,即便意识到了这点,距离真正睁开双眼却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
仿佛有坐望不到顶的高山压在她眼前,每当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攀爬出来的时候,便总会发现头顶上又冒出了新的高山,她不得不继续攀爬,如此周而复始的反复,她很快便筋疲力尽再没有一丝力气。
就在她将要放弃之际,却有什么东西忽然钻进了她的身体,没一会儿就刺她一下、扎她一下,让她痛苦至极但又好像被这东西扎得清醒了几分。
片刻后,崔英的呼吸声似乎终于松快了些许。
而此时守在床边的裴君慎在听见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后总算松了口气。
他在抱崔英回淮柳阁的路上便听见她嘴里好像一直在低声喃喃着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太低全被掩盖进了风里,裴君慎听不太真切,直到将人放在床榻之上,他俯身侧耳,才终于听清崔英说得是个“药”字。
药?
裴君慎沉思敛眸,他踏进偏厅之时正好听见崔夫人在和崔尚书争吵,话语间提及了崔英昏倒在地的原因——她自幼便吃不得鱼虾之物,既如此,或许身边备着解这病发之症的药。
而这样救命的药,通常不是贴身放着便是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
是以他很快便发现了那颗被崔英藏在头枕下的白色药丸。
只有一粒,又在枕边,裴君慎当机立断,一边唤人拿水一边将这粒药丸喂入了崔英口中。
簪秋早在看见崔英昏迷不醒又浑身冒红疹那刻就止不住心骇地冒出了眼泪,但一听见吩咐,她没有半点迟疑,立马就抹着眼泪去了外间倒水。
等她端着水回来的时候便见裴少卿好似正在往姑娘嘴巴里喂东西。
簪秋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裴少卿将那东西喂进姑娘口中后不久,姑娘紧喘地呼吸就变得顺畅了许多。
如此她便放了心,只当裴少卿身上藏着什么救命的良药。
王氏没跟崔嵩明争执太久,几乎是在裴君慎抱起崔英之时便紧随其后来了淮柳阁,只是她步子迈得不如裴君慎快,便落后了他们许多。
她踏进卧房的时候,裴君慎正在给躺在床榻上的崔英把脉。
王氏很是着急,可她知道此时干着急是没什么用处的。
眼见崔英这里有人照料,她定了定心神,立即下楼唤来自己的随身嬷嬷又唤来崔福,让他们一个去厨房准备热水以备不时之需,一个即刻去府门守着,只要荀老和荀芜荑一到便直接将他们带来淮柳阁。
崔嵩明也跟来了淮柳阁。
但因先前在霞光院时,王氏太生气给他下了不能靠近崔英的命令,所以现在崔嵩明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急匆匆地跑进去又急匆匆地跑开。
直到王氏从楼上下来,崔嵩明才急上前走了两步想与她解释清楚。
可此时王氏并不想理他,吩咐完随身嬷嬷和崔福后连看都未看崔嵩明一眼便转身上了楼。
好在众人来去匆匆,眼下院中已然无人。
崔嵩明面色悻悻,见状便兀自迈进一楼偏厅中坐下等待,想等王氏消了气再行解释,同时也想等一个崔英平安无虞的结果。
他虽有心想要试试英儿,但却从未想过真要伤害她,只是……他不曾料到她的病症竟会来得这般急。
唉!崔嵩明仰头望着皎洁月色,沉沉叹了口气。
约莫两三刻后,崔福终于带着荀老和荀芜荑赶到了淮柳阁。
荀芜荑刚从狱中出来,出狱后只在马车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尚未来得及整理仪容。
她此时鬓容凌乱,迈进阁中后似是没有注意到坐在偏厅案几旁的崔嵩明,竟径直从其身旁路过,风风火火地跑上了楼。
荀老因为这几日一直担心女儿,吃不好也睡不好,身子骨便弱了些,一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荀芜荑身后。
待他气喘吁吁地迈进阁门之时,便只能看见荀芜荑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不知为何,荀老扶着门框,看着那道背影莫名怔了怔。
许多年以前,他也曾这样火急火燎地赶着去病人家中救人过。
那时阿芜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给他做药童,在他屁股后头边哭边追,后来还向他埋怨——说他走得这般快,当心一不小心丢了女儿。
他那时候怎会料到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只笑着说阿芜聪慧,便是跟丢了阿爹,也会自个找到回家的路。
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戳。
这些年,是他不小心弄丢了女儿。
幸而阿芜聪慧,从不曾走偏自己的路。
这时崔嵩明看见来人则疾步从偏厅中走出,朝荀老拱手作揖道:“英儿病发,还请荀老出手相救。”
荀老闻声回神,默了片刻后才含笑道:“嵩明老弟不必着急,方才在路上崔福已将六姑娘的病症悉数告诉了我与阿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