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裴君慎长睫不禁垂得更低,俊朗面容间难得可见得露出些许落寞。
可惜崔英戴着帷帽,未能看见他这副模样。
见他久不回应,还以为他是没想好要让她做什么,便贴心道:“此事不急,裴少卿日后想好了再与我说,您只需记得,我心里承着您一份情,无论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会去做。”
裴君慎:“……”
听见“裴少卿”三个字门面色顿时又沉了沉。
“倒不必等到日后。”
他突然开口,嗓音低沉而稳重:“有件事,裴某现在便想与六姑娘商讨。”
崔英一听,面纱后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何事?”
本来裴君慎约她昨晚夜会便说是有事相告,这会儿再听他如此正经的语气,崔英自然而然便以为裴君慎真要与她说什么要事。
没曾想她念头刚起,那厢裴君慎却用极其正经的语气说了件极不正经的小事:“六姑娘与裴某不日便要成婚,你我二人之间是否应换个称呼,不该再如此生分?”
崔英:“……”
默了默,又默了默。
忍了好一会儿,崔英才将“这厮莫不是在与她开玩笑”的念头压下去,好脾气道:“我在安平老家时,父亲与族中兄妹皆是唤我六娘。”
话落顿了顿,见他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这称呼并不满意,便又咬了咬唇道:“来到长安后大伯和伯娘则爱唤我英儿,我也曾听谢嬷嬷说过,当初我尚在襁褓之中时母亲常唤我英英——不知裴大人想唤我什么?”
裴君慎闻言轻抬了抬长睫,知道崔英这是有些生他的气了。
于是“聪明如斯”的裴大人顿时又沉沉将眼睫垂了下去,暗自思衬:不过是件让他们关系变得亲近些的小事,她竟就如此不情愿,想来那日他对她说出那番话后她对他的钦慕便全成了厌恶。
可如今既已惹了嫌恶,那就万万没有后退的道理。
默了默,裴君慎薄唇微紧,谨慎试探道:“不知六姑娘可否允裴某唤你……阿英?”
六娘太过生分,听起来与六姑娘没太大分别;英英倒是极为亲昵,但玉秀县主早亡,他不想日后每每唤起便惹她愁思;他也不想唤她英儿,旁人都叫,这称呼便就显不出有何特别。
是以他便想唤她阿英,既显亲近又唯有他一人可唤。
只是裴君慎也怕崔英会拒绝,问完以后,不止薄唇崩紧,眼眸也紧紧盯住了崔英的帷帽面纱。
而面纱之后,崔英听见这声恍若隔世的“阿英”却是一怔。
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她的爸妈当然也像玉秀县主一样爱叫他们的宝贝女儿英英,毕竟没有比叠词还更黏糊亲昵的称呼了。
但她的同学朋友还有实习时候的同事都爱叫她“阿英”。
听他们叫的多了,有时候爸妈也会开玩笑似的唤她两声“阿英”,通常老妈这么叫她之后还会故作惊讶地夸赞道——“哎呀,真不愧是我生的女儿,就是漂亮。”
崔英忍不住红了眼眶。
刚刚经历过一番那么累的生死挣扎,她好想让爸妈抱抱她,想让他们跟她说这些事都是一场梦,还想他们笑话她怎么胆子这么小。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醒来之后只有担忧惊讶防备,还有永无止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算计。
崔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变得湿润。
她庆幸有帷帽做遮挡,却又不得不匆忙敛神忍下这股酸涩之意,哑着声开口:“但凭少卿大人喜欢。”
裴君慎听见这声回答和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心底倏地慌了慌——不过一个亲近些的称呼而已,她竟委屈哭了不成?
思及此,他眉心顿时蹙起,原本想让崔英改一改对他称呼的念头顷刻间烟消云散。
如今这般称呼也好,至少能让随时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怒。
但既已惹哭了她,裴君慎便不打算将方才好不容易讨到的称呼再还回去,只是决定尽快回大理寺不再待在崔英跟前碍眼。
沉思片刻后,他起身作揖:“多谢六姑娘应允裴某的不情之请,大理寺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我便不在此叨扰六姑娘了,六姑娘好生歇息。”
许是想给崔英留下适应的时间,裴君慎并未立即改口。
崔英闻言却是一惊,顿时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他:“你这就要走?”
裴君慎颔首:“是。”
崔英起身:“你这趟来当真没有旁的事情要与我说吗?”
她起初以为他是迫不及待来要“回礼”,但他没要,她主动提了他竟还只说了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打发她。
那便就应该是为了昨夜“相告之事”前来的吧?可他为何也不提?
若不是为了这两件事,他又为何急匆匆的赶来见她?
正想着,就听裴君慎又清声解释一遍:“裴某前来当真只是想看一眼六姑娘是否安好,如今你既安好,我自可放心回大理寺。”
“……”崔英微怔。
她险些忘了,裴君慎是君子,他曾说过他会“珍她重她敬她护她”——若他当真别无所求,昨夜与今日之举,也许就是他在践行自己的君子之道罢。
想明白了,崔英便也不再纠结,只问道:“那裴少卿先前留信说的“有事相告”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