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死者的人是个乞丐,身形很瘦,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漏出沾满泥土的手脚,头发也乱乱糟糟的,左手拿着一只豁口的破碗,右手捏着一只鸡腿。
那鸡腿油乎乎的表皮外似乎又滚了一圈泥,瞧着乌漆嘛黑,不知是乞丐捡到时这鸡腿便是这样还是方才他因被死尸吓到掉到了地上,但不管因何,他都没舍得扔。
“让开!让开!都让开——”
县衙巡逻的官差很快便闻讯赶来。
崔英闻声微微侧了侧身,站到粮行石阶上给他们让路,原本在巷子口围观的百姓见官差赶来也顿时四散跑开。
而跟围观百姓一起跑的还有方才发现死者的瘦乞丐。
崔英眯了眯眼,抬脚想跟上去。
只是刚走两步她便想起她的便宜夫君这会儿还在发生命案的巷子里,或许是不想让他担心,也或许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崔英顿了顿脚,到底还是止了步。
但她的目光并未收回,一直追那乞丐的身影,直到他拐进另一条街。
“你是何人?竟敢擅动尸体?”
与此同时,暗巷中传来县衙官差质问裴君慎的声音。
崔英闻声回身,便见她夫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龙纹玉牌,冷脸清声:“大理寺少卿,裴君慎。”
那衙役瞧见令牌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慌乱,再一听裴君慎的大名顿时深深作了一揖,歉然道:“原是少卿大人,卑职乃长安县衙巡捕刘七,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请大人莫跟卑职一般见识。”
领头的差吏一作揖,他身后其他的差吏急忙也跟着躬身作揖。
裴君慎虚扶了刘七一下,沉声道:“无妨,刘巡捕,方才本官简单查验过死者,在其身上并未发现明显伤痕,然其面青唇紫、口眼耳鼻皆有出血,却是中毒而亡的征兆,你且先让人将其尸首抬去县衙停尸房,再命人将此案上禀刑部。”
“是!”刘七立即领命,可领命之后他脸上却露出些许犹豫,“少、少卿大人,您让卑职派人去通知刑部?”
虽说他们县衙每年大大小小的案子最后都要汇报到刑部和大理寺,但那都是案子办完之后才往上头递卷宗,如今这案子还没开始办,他们怎么往刑部报?
再有尽管他只是县衙一个小小的巡捕,但大理寺和刑部的恩恩怨怨他可听过不少。
两处既互相制约又互相较劲,这少卿大人都先一步发现死者尸体了,为何不把案子往大理寺揽反而往刑部推呢?
刘七不解。
裴君慎淡淡瞧他一眼,似是瞧出其心中所想,负手道:“死者乃刑部胡侍郎。”
“!”刘七闻言倏然瞪大双目,当即便又向裴君慎郑重作揖道谢,而后立即转身就近吩咐差吏,让他速去刑部禀报此事。
那得了差事的小吏立马一阵风似地跑出了暗巷,不久后又有差吏搬来抬人的担架,为死者盖上一层白布后便抬去了县衙。
这期间裴君慎一边监察县衙差吏做事一边又将暗巷里里外外的探查了一遍,巡捕刘七则一直跟在他身边,跟着他的视线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
但裴君慎查探时面色严肃又认真,那刘七却只有一脸懵懂,并未发现这暗巷中还有什么线索。
崔英见状便退到了张记粮行的商铺门檐下,状似无意地观察起来往的行人和街巷,同时也在等待裴君慎。
约莫过了两刻钟,县衙差吏抬走死者、周围看热闹的行人也散得干干净净后,裴君慎才和县衙巡捕刘七一起走出暗巷。
崔英这才扬了扬唇,出声唤他:“裴少卿——”
裴君慎闻声一怔,侧身望向声音来源,待看见崔英面容顿时面露急色:“娘子可是等急了?”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
崔英摇摇头:“不急,你忙完了吗?”
裴君慎正要颔首,身后却忽然出现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少卿大人,这位是……少卿夫人?”
裴君慎闻声回身,就见那巡捕刘七竟然还没走。
若是往常,见其办案如此懈怠,他大约不会理会此人。
可许是那句“少卿夫人”特别中听,裴君慎只默了默便颔首道:“正是。”
刘七闻言立即躬身朝崔英作揖道:“卑职见过少卿夫人。”
裴少卿“克妻”之传言早已传遍长安,但今日刘七亲眼看见了少卿夫人便觉得传言果真不可信,只能说先前那两家娘子命薄,跟少卿大人有缘无分。
如此想着,刘七站直后又朝裴君慎拱了拱手道贺:“恭喜少卿大人与少卿夫人喜结良缘,恭祝二位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谁会不喜欢听好听的吉祥话呢?即便崔英没有要跟裴君慎“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的打算,但听见这话还是笑着向面前这位身穿巡捕官服的差吏回礼道:“多谢,承您吉言。”
可裴君慎听见这句“承您吉言”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侧低着头看向崔英,目光不禁深了深。
但这时刘七竟又不合时宜起来,半是试探半是期待地问了句:“少卿大人,不知您今日……可有空去县衙督办此案?”
裴君慎闻言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寒声逐人:“刘巡捕与其在此处浪费时间,不如尽快赶回县衙将此案告知许县令。”
刘七便是再没有眼色,此刻也明白裴君慎这是发怒了,顿时头皮发麻地垂首道:“是,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