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妇人连连摇手:“不敢不敢,这么说,只怕当场店就被砸了。”
“是啊,不就是这个道理吗?”白秀夕把虾仁在酱汁里沾了沾,淡淡一笑。
店主妇人被噎了一下,可并没有恼。
她觉得白秀夕的话很有意思,是她自己一辈子也想不出来的。
她也是个女人,她小时候,也会想问,为什么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从一而终。但大人都是不耐烦地告诉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都是这样的。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对的吗?
所以,她说话谨慎了很多。但是,毕竟又还离不开从小到大被灌输进去那些观念。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她不舍得看这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夫妻从此分道扬镳,于是,又小心地道:
“白家姑娘,你也再好好儿想想。你跟你家相公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也不是不喜欢你了,你们一直挺恩爱的不是嘛,记着就三个月前,我还瞧见你们一起去放灯祈福呢。就算他现在一时迷了心,也不过是图个新鲜。”
白秀夕抬头,冷然一笑:“最让我寒心的,就是他还喜欢我。”
“如果我俩是盲婚哑嫁,从来没什么感情,或是这三年我们争吵不断,已经相看两厌,那他另觅新欢,我不说支持,至少理解,”白秀夕说下去。
“但是都不曾,即使到他带那姑娘进府的前一天,他甚至还亲手给我煮了甜粥。”
“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他想得到新鲜感,又不愿放弃十几年的感情。”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若他厌弃了我,另寻新欢,从此一心一意待那新欢,这叫变心,而现在他所做的,鲜花着锦,尚且人心不足,这叫做贪心。”
“我能理解变心,”白秀夕斩钉截铁地结论道,“但我不能容忍贪心。”
静默在小店里蔓延了一会,店主妇人知道,这姑娘,打小就特别有主见。
但是,她还是本着自己旧有的观念劝了最后一回:“你只要不出差错,总还是他正室夫人。他就是抬进八个来,也都是妾,你这样走了,可不反倒不战而退,给她们赢了阵去?”
白秀夕又笑了,笑容里却有些凄然:“赢?我不知这么想对不对,但好像,在这里,我是没法赢的。”
“怎么说呢?”
白秀夕把那盘肠粉向外推了推:“用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喻,好比我在这点了一盘菜吃着,突然有个人过来,啪地往里头吐了一口痰。”
“我把菜让给她,固然不甘,但就算我把她撵走了,难道这菜,我还吃得下去吗?”
“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把菜倒了,离开那家馆子,图个清净。”
“至于那位姑娘今后的景况,”白秀夕抬起头,“我说真心话,我并不羡慕,甚至还有几分担心。”
“因为……十几年青梅竹马,杜郎待我,尚且如此,又会怎样待她呢?”
店主妇人不说话了,给店里唯二的客人添上一壶茶,那孩子还在熟睡,从襁褓中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是个乖巧白净的小男孩。
白秀夕吃光了肠粉,甚至把摆在边角做装饰的烫青菜都沾了沾汤汁,小口地吃掉了。
“这样一去,最大的遗憾,就是恐怕再难吃到您家的肠粉了,”她站起来,鞠了一躬,月白的裙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然后,她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如她所说,店主妇人再也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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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个故事,洛小宁亦心潮感慨,怅然若失。
世上有些鸟儿,比如金丝雀,可以婉转啼鸣,供人取乐,可也有些鸟儿,比如雕鸮,比如鹰隼,是宁可撞得头破血流,不惜一死,也不会被关在笼中的。
但是,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要确认。
她问那老妇:“您确定,那白姓娘子带着的孩儿只有一个,不是两个吗?”
老妇像很奇怪她的问题:“自然,她就只生了一个哥儿,小名叫阿意,哪儿来的另一个?”
尽管在先前分析金锁来历的时候,洛小宁已经隐隐有所猜知,但现在几乎确定:
白秀夕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娘亲,但她并非“敏哥儿”的亲生母亲!
第43章 杜举人
洛小宁再见到都过敏时,他那一向没心没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真实的痛苦。
洛小宁猜测,那是因为他从那些食客口中,也确认了自己不是白秀夕亲生孩子这件事。
他们这一路上,好不容易把白秀夕从一团模糊的白影,渐渐剥落成一个立体生动有血有肉的形象,却在这时告诉他,那并不是你真正的娘亲,这一定是让人痛苦的。
但都过敏眨了眨眼,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平静地道:“她既然对外说我和她亲生的孩子是兄弟,为我遮风挡雨,带我千里追寻,那我心目中,她就是我娘。”
“咱们还是去找杜举人”,顿了顿,他又道。
“找他?”小宁道。
“是,即使意哥儿不是我同胞兄弟,我也还是想找到他。而他是杜举人的亲生骨肉。”
都过敏说下去:“至于杜举人,或许当年他是对我娘有所亏负,但我想无论如何,他应该是在乎自己的孩子的,至少在找到杜阿意这件事上,他应该跟我们立场一样。咱们都到这儿了,总该去见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