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见，僧人又指指自己，写下：师弟。
洛小宁笔问：您是说，兴云寺，有您的师弟？
僧人咳了两声，连点头也吃力了，眨动眼皮，似乎在说“是”。
“算了，大师，您还是先休息，等休养好了，再说不迟，”小宁看他如此，也不敢多问，赶紧为他盖上毯子，让他再多睡一会。
似乎这几句话，用尽了僧人的力气，他偏过头，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就在这时，小宁听见舱室外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声。
她开始心里一紧，以为是不是鲛人趁着夜色，从甲板底下跑上来了？
但随即她想，既然还需要控制这帮人，帮助它开船去彩珠岛，它没必要这么做。
然后门外传来很轻，有些颤抖的一声：“大师醒了吗？”
小宁听出来，这是那红脸汉子的声音。
她很遗憾，但也只能如实回答：“似乎有一点好转，但又昏过去了。”
外头的人久久不语，过了片刻，小宁听见低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但小宁贴着甲板细听，发现那脚步，走了几步，又刻意放轻，似乎转了一个方向，向胡芹的舱室而去。
“坏了！”洛小宁突然想到了，大概是什么可能。
她说这句“坏了”，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红脸汉子。
在之前的投票中，七个人里有四个选了不嫁祸彩珠岛民，即票面的“否”，两个人则投了“去”。
尽管没看见票面，但小宁依然可以推测，都谁投了“否”。
她一个，都过敏一个，此外，胡芹以“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理由处置了白发老者，说明他投的也是“否”，他的保镖与他亦步亦趋，应该也是。
换句话说，剩下的人中，僧人昏迷无法投票，那么投“去”的人，就是红脸汉子和白发老者。
白发老丈因为投了“去”，已经被喂了鲛人。
那红脸汉呢？如果他投的也是“去”，是不是就等于确定了，会是第二个被扔下去的人？
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场，与其第二天必死无疑，还不如今晚去搏一把。
所以洛小宁推测，这一点鬼鬼祟祟的脚步，很可能就是他跑去刺杀船上的话事人胡芹！
小宁心里矛盾又煎熬，都不知该不该去拦他。
她看胡芹那哑保镖身手了得，不拦他，他八成会死，但就算拦下他，只要大和尚不能醒转，第二天，也是无论如何会产生一个死人的。
就在她还犹豫焦虑之时，黑暗中，船舱的另一侧，传来短暂的打斗冲突声。刀剑相交，然后是人的惨叫。
这声音把熟睡的都过敏都吓醒了，腾地坐起身，左右乱看：“怎么了？怎么了？”
小宁不知该怎么解释，推开门看出去。
船舱另一边，胡芹也背着手，从自己的舱室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显贵的黑色衣衫上，九种缠枝花卉暗花的纹样若隐若现。
他壮硕的保镖把一个人，或者说，一具遗体扔在甲板上，正如洛小宁所料，是那个红脸汉子。
“明天拿来换食物和水的，有了，”胡芹抚摸着手上的碧绿扳指，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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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宁在船头掌握舵轮——之前说定的，几方轮流执行不同的任务。昨晚胡芹的保镖接走了僧人，轮到她来开船。
悠长的“咕咕”声从她肠胃里发出，昨天那红脸汉子身死，换来了半壶淡酒和一块干硬的饼，而此时早就被消化尽了。
而现在，是第三天的黎明。
天空乌云密布，像一只不知煮着什么东西大锅里，飘着乌七八糟的大块浮沫。太阳从天边渐渐升起，可仿佛所有的力量，也不过是给铅色的天空镶上一道血色的红边。
她不停祈祷着，今天昏迷的大师能醒过来。毕竟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但是，假如他还醒不过来，会发生什么呢？
两个投票中的少数派已经被扔下了甲板，如果今天还需要一个人，是不是就要从他们四个投“否”的人中选？
她甚至想，实在不行，就让她去吧。
想到要被咬死、吞吃，当然很可怕。但反正，她也是没几天寿数的人。大和尚昨晚体温已经降了下来，如果再多给他一天，他说不定，就能恢复，就能救全船的人了。
就在这时，都过敏气喘吁吁地跑来，通知她，来一趟。
小宁心头嗖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半收风帆，跟着都过敏前去。
胡芹的船舱门开着，隔着老远，小宁已经闻到空气中的怪味，血的味道，又夹杂着鱼的腥臭。
大和尚仰面躺着，双目紧闭，小腹上插着一柄折断的鱼叉，黑色的血液从那里流出，像雪山发源的河流，脖颈处皮肤似乎变得薄而透明，隐隐有鳃裂的迹象。
胡芹的声音沉痛异常：“大师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变化，又不愿成为吃人的怪物，自行了断了……”
“怎么会？”洛小宁脑中嗡嗡地响，“大师他，昨天明明好了很多的……”
“也许，那只是回光返照……”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洛小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前她还想过，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换取多一天的希望。
可是现在，希望彻底熄灭了。无论他们再敷衍那怪物多久，僧人都永远不会醒过来了。他们只能全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