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太过嘈杂,夹道的百姓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以为这些孩子只是笑闹而已,底下的欢呼声更加激动。
成年人有件很奇怪的事,他们总觉得孩子不过是“玩”,仿佛他们一旦成年,就完全忘记,自己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忘记当时那些不加掩饰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那些残酷的恶行。
秦风落脸涨的通红,手脚越来越局促。
他捏紧着拳头。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已经挥拳,到这些人的脸上,给他们一人一拳,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满地乱爬。
然而……
现实里,他接过了鸡蛋……
鸡蛋从他的手中丢了出去,又急又快,打在队伍中那白衣女人的裙子上,月白的裙子,在蓝色的补丁上,立刻又开出一朵黄色浑浊的花。
“唔嚯嚯嚯——”一众贵族子弟尖叫起来。
而愣住的,只有那个白衣的少妇,她放下挥舞的双臂,抬起头,一双秀气的眼中含着泪水,直盯着上头的车仗。
秦风落在车上同样看着她,脸色变得煞白,双手抖得筛糠一般。
而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女子转身,没入人群之中,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没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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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悔啊……”多年后,已经成人的都过敏捧着脑袋,像头疼得要裂开一样,“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后悔的事情了……”
两行泪水在他脸上肆意蜿蜒,“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鬼迷心窍……但,我就是那么做了……”
“巡游之后,我马上私下想去找白家娘亲,想跟她道歉,想说我不是故意的……”都过敏哽咽着,“可是,没有机会了……无论我怎么找,再也找不到她半点踪影……”
“小的时候,我还抱着希望,可随着时间推移,这希望越来越渺茫。”
“而且,随着我长大成人,我越来越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荒谬,越来越明白,白家娘亲对我的人生有多重要。”
“我开始成宿成宿地噩梦,梦见自己回到那花车上的一天,恨不得上去,对着当时的自己,打几个嘴巴……”
“可这都没有用,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洛小宁听着都过敏讲述这痛苦的回忆,除了握着他的手,她也做不了什么。
她不是说都过敏当时做得对,但她也理解,人生在世,谁没有过懦弱犯错的时候,何况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她答应过,无论如何,都跟他站在一边的。
但话到这里,她开始琢磨起先前都过敏颠三倒四的话语,和奇怪的表现。
灵光一闪,她问出来:“小楼?难道现在的‘秦风落’,就是杜小楼?”
第75章 害他的人
“小楼?难道现在的‘秦风落’,就是杜小楼?”
都过敏点了头:“那……大概是三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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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落十五岁一战成名,到二十岁前夕,已经屡破大案,名满天下,成了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少年意气,俊秀风流,公主宠爱,美誉加身,仿佛世间所有鲜花,都为他盛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挥之不去的心魔。
甚至,他那样努力地工作、破案,也是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每到一地,他在查案之余,也都尽力想打听白家娘亲的线索。
可惜,石沉大海。
消沉之下,他甚至想到了名咒,一个机缘之下,认识了照空大师,向他打听名咒的消息,想用名咒消除痛苦的回忆,这也是为什么照空大师看起来见过他的原因。
照空大师将他劝住,他郁郁回到京城,却碰上了一件天大的意外之喜。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后生找到他,第一句,喊道:“阿敏!”
所有的儿时记忆涌上,他激动地跑到那后生面前,上下打量,那是个跟他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男孩子,一张脸很是清秀。
秦风落嘴唇都颤抖了:“难道……你是阿意?”
阿意点头,眼角流出泪水:“我这些年……好辛苦……”
秦风落心中千言万语,连忙把人搀扶进屋,两人抚今追昔,彻夜长谈。
他们一起回忆了许多小时的事,两人一起去上山掏鸟蛋,下河摸小鱼,路过收割的高粱地,把杆子扳下来,细细地嚼,里头还有一丝丝甜水。那对童年的他们,已经算做美食。
当说完这些,秦风落已经彻底相信,这一定,就是他失散的兄弟。
“我和阿娘……找了你好多年,”秦风落哽咽着道,“你到底去哪里了?阿娘最后找到你了吗?”
阿意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但当时,秦风落也没多想。
“没有,”他低头道,“我自打被人牙子卖去了戏班,改了艺名,叫做小楼,再也没见过阿娘。人长大了,名字又不一样,人海茫茫,难怪娘亲找不到我……”
接下来,阿意说了他在进戏班之后遇到的种种坎坷,小时学戏,毒打是家常便饭,好不容易熬出头,能唱唱主角,在东都小火一阵,又遇到了戏班解散的事件。如丧家之犬,南下一路辗转,在不同的班子唱戏糊口。
这些,听得秦风落一个大男人都控制不住,频频转身拭泪。
“还好,你如今有名了,我从一些说书的乱七八糟的线索里拼出来,觉得这炙手可热的秦风落,听着像你,”阿意拉着秦风落的手道,“没想到,天可怜我,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