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慢慢苏醒的卿锁寒身上时,唐姣却回头望向另一角。
在那里,站着方明舟和徐沉云。
徐沉云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解释给了方明舟。
很难形容方明舟那是一副怎样的神色,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胡乱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语气如常, 就是眼眶似乎还有些泛红, 说:“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的。”
他推了徐沉云一下,又让他去看看卿锁寒怎么样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数十年如一日的,盼望着她能够归来的人,如今却退缩了。
方明舟就只是站在距离冰棺最远的那一角,无奈而又怀念地望着人群中的卿锁寒。
这样啊。唐姣想,他是在痛心,即使最后救回卿锁寒的人,也并不是他。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有方明舟在前,他们不可能完成最后一个步骤。
但是方明舟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
他已经在这件事上踟蹰太久,也牺牲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他当初有多么意气风发,如今就有多么落魄潦倒,好似话本中的侠客,尚未大展拳脚,就已经被世事的汹涌洪流所裹挟,迫不得已归隐山中,可他想要的并不是归隐啊。
世人都说他攀附高枝,说他一介八阶丹修,配不上龙族的圣女。
这些流言蜚语,方明舟都认了。
但是他唯独不能接受、也畏惧面对的,是卿锁寒失望的眼神。
徐沉云没有询问方明舟为何声音带着哽咽,他点点头,走向洞府另一角,却只是站在了一直望向他们那边的唐姣身边,朝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我都帮不了他。”
此时的安慰,对方明舟来说,也只是莫大的羞辱罢了。
唐姣想,她的确很想过去,可是如果她过去了,方明舟又要强撑着笑脸,用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问她,最近怎么样,你炼丹如何了,经历了什么......却只字不提自己。
她不想这样。
所以唐姣沉默着点点头,和徐沉云站在那尊逐渐变得冰冷的炉鼎旁。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心卿锁寒那边的情况。
只有身为合欢宗弟子的这两个人,比起卿锁寒,更关心方明舟。
毕竟卿锁寒的苏醒已成定局,可方明舟......他又何时能得到解脱呢?
她看到方明舟似乎在与自己斗争,很挣扎的神色,而后又释然,可这释然是很痛苦的释然,是名为“我承认,我确实很平凡”的释然,他像是脱了力一般,缓缓地靠着石壁坐下来,曲起双腿,捂住脸庞,在触到脸上的胡茬之际,又如同被针扎了般的疼痛。
另一边,卿锁寒睁开了眼睛。
许久未能看到的景象涌入视野,传递给大脑。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一时未能习惯的干涩眼眸中挤出一滴泪,顺着脸庞滑入衣襟。
有人拭去了她的泪水,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脖颈间。
卿锁寒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听到他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也知道这是谁了,卿燃渊特地将银甲卸去,免得硌到她,确实十分体贴,他声音刻意压低了,但还是难掩尾音颤抖,至于抱得这样紧,大抵是不愿露出怯弱的一面——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环抱住自己的兄长,手指很熟练地抚摸他后脑勺那微翘的发尾。
一面安抚道“抱歉,让皇兄为我担心了”,一面眼神不住地梭巡,似乎在找人。
很奇怪,卿锁寒暗暗地想,她猜到自己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自己的兄长,但是,除此之外,另一个原本最应该出现在她视野中的人却并没有出现,眼前乌泱泱一堆人,偏偏她最想念的那个人不在,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像以前那样非常沾沾自喜地来邀功吗?
珩清在问:“身体可还有何不适?”
昙净在问:“卿真君,其他六人如今如何了?”
卿燃渊在说:“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卿锁寒分出神来一一对答。
“并无不适,珩真君炼丹技术超群。”
“其他六人如今应该还在深层地域静候,退居一隅保存实力,养精蓄锐。”
“你没有,今后也不会有,皇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四处飘忽张望的视线终于从缝隙间瞥见了可怜兮兮窝在角落里的人。
卿锁寒从卿燃渊的怀中挣出来,凝望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等会儿再对我说教吧,皇兄,我此时还有话要对一个人说——时间还很漫长,足够你我相处,不是吗?”
卿燃渊当然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一个人”是谁。
但是,他这次难得没有出手阻碍,沉吟片刻,将额头抵在妹妹的额头上。
龙族的角就生在那里,尽管法决隐去了,磨蹭之际仍然能感觉到丝丝的痒意。
这自孩提就有的小习惯,一时间让卿锁寒恍惚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她小时候有太多恐惧的事物了,若是睡不着,卿燃渊就会坐在她的床沿,用很生硬的语调讲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等到她昏昏欲睡之际,他就俯身过来,用枝桠般盎然生长的龙角轻轻磨蹭她尚未长全的小角,伴随着他的“晚安”,就是最有效安心的法决。
天海一战过后,遍地都是同胞的尸骨,血海漫漫,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