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岃缓缓进了那茅厕,望了一眼稍有破损的屋顶,那里的墙头有一处小小的凹陷。
看见那里,他心中最后一丝她是被人掳走的侥幸也消失了。
什么情况下能够不惊动外面的人而消失,若是被掳,无论如何都会发出动静。
她是自己走的。
朝芽春的笑、朝他的笑、主动要用晚膳、想来晚市逛一逛的要求……全都是她先前设计好的,她趁他以为她病情好转,心中高兴的时候,狠狠往他心上扎了一刀。
她最后朝自己笑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着最后一次见他了而难过,还是为终于要离开他了而庆幸?
若不是发现她有先前多个轮次的记忆,他肯定不会觉察到,她一直都有离开的心思。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为何要离开他。
殷岃实在想不通。
他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眼底冰冷一片:“你们瞎了吗?这都看不见?”
侍卫一愣:“那里单人离开也就罢了,可要扛起娘娘再从那里走……”
话还没说完,殷岃就随手扯下了一块木渣朝那说话的侍卫掷了过去:“你就那么肯定她是被人掳走的?她要是自己逃走的呢?”
侍卫被那木渣掷地弯了弯身子,闻言惊讶地望向皇上,见皇上沉着脸,丝毫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迹象,才忙道:“奴才立刻带人去查,立刻带人去查。”
见侍卫离去后,殷岃重新抬头,望向那墙角处的一处凹陷。
她如今瘦得厉害,要是从那里离开,确实神不知鬼不觉,也就是不知道,她这个怕疼的人,是怎么想法子翻上去的,又是如何想法子下去的。
“在朕身边,这么难受吗?”
殷岃喃喃道,嘴唇轻轻颤动,露出一丝几乎瞧不出来的苦笑。
“若是觉得这深宫憋闷,早些告诉朕……”
剩下的话,他虽然说出口了,但却湮没在了夜风中。
喜颜拿来一件披风给殷岃披在肩头,又给他系上系带,轻声宽慰:“皇上,一定能找到娘娘的。”
殷岃并没听进去,他又望了几眼那个小缺口,转身朝喜颜道:“走吧。”
说着,他仍旧用自己双手操作,出了茅厕,行到大路上后,才由侍卫搀扶,上了马车。
太医一早侯着,见皇上上来,忙从药箱里拿出东西,帮他清洁伤口。
那双大掌手心表层的皮已经全部被磨掉,一双手血肉模糊,太医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太医一边叹着气,一边快速地给殷岃处理伤口,待把一双手处理完,皇上执朱笔的手已经被包得像个粽子。
太医朝喜颜道:“臣每日都会给皇上换一次药,劳烦公公看护着,莫让皇上的双手见水,不然怕是不容易见好。”
喜颜应了,望着殷岃的双手轻叹了一声,抬眼小心翼翼地望向皇上。
皇上从上马车开始,哪怕太医给他用烈酒浸过双手是面上也毫无波动,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直直地望向一处虚无,就像这双受伤的手不是他的一样。
如今包扎好了,他也只是淡淡地收回手,随即便望向车窗外,低声吩咐喜颜:“周围都是民宅,让县衙派出的人手逐门逐户的查探,但不准惊吓百姓。”
喜颜重重点头,立刻掀帘下马车,去安排此事。
殷岃准备收回目光时,车帘又被人从外面掀开,两张小脸出现在马车门口,朝他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我们能走了吗?”
席临然帮两个小孩拉着帘子,望向车内的男人,恳求道:“皇上,臣看这两个孩子实在没做错什么,故而大着胆子带他们二人来见您,今夜这两个孩子也受了惊吓,要不然,就让他们回去吧。”
殷岃心神不在他们身上,随意瞥了门口一眼,微微颔首,允诺了此事。
两个小孩朝车内行了一个笨拙的礼,自己拉上车帘,便要转身离开。
席临然见他们幼小,忙问道:“你们可有住的地方?夜路不安全,要么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两个小孩摇摇头,朝席临然露出一个笑来:“大人快去寻娘娘吧,我们兄妹二人行走江湖有些时候了,能保护自己。”
言罢,两个小孩也朝席临然行了一礼,随即便牵着手快步往一处黑暗的小巷跑去,一会儿便不见了。
席临然望了一会儿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接着去安顿侍卫和县衙官兵,巡查四周的民宅。
两个小孩进了黑黑的巷子后,跑得愈发快了,两人头也不回,脚下生风,一下子就从巷头到了巷尾,又转了个弯,进了另外一个巷子。
这条巷子走到头的时候,二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停在了一处有些破败的茅草屋前,在屋前已经开始朽坏的木板上轻敲了三下,随即便推开无锁的屋门走了进去。
屋中黑暗一片,二人摸索着上前两步,待目光适应了黑暗之后才来到屋子中央,朝端坐在地上的女子轻唤了一声:“娘娘。”
女子微愣,随即轻笑了一声:“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