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冷厉的声音:“上将军勾结刺客,杀害主君,诛!”
箭矢如雨,他抱着她于雨中穿行,翻过了高墙,踏着月光,将她带离了那片纷乱与污浊。
他将她放在宁静的河畔,她迷茫地看着他幽深的眼,还有他背后的箭。
“快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淬了毒的箭逐渐麻痹他的身躯和意志,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温柔地凝视她。
“为什么救我?”她戒备地退后,并不相信他,“你有什么居心?”
“我不知道……”他轻咳两声,背后的箭洞穿了胸肺,让鲜血不断自喉头涌出,声音低哑,“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蹙着眉心,知道他已受了致命伤,无力回天了,但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最后舍命救她。
远处的追兵声音渐渐逼近,她支起身退后,疑惑不解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独自离开。
那个修挺的身影孤独地跪立于河畔,成为她余生无法忘怀的一幕。
晏霄的神识从幻境中抽离,失神地看向自己掌心的雪花。
那不是公仪徵的记忆,为何这有公仪徵的气息?
便在这时,她猛然抬起头看向纷落而至的片片雪花,愕然发现,每一片都萦绕着属于公仪徵的气息。
三百?五百?
根本数不清,这几百片散发着幽光流转着记忆的雪花迷惑了她的感知,究竟哪一片才真正藏有公仪徵的神识?
晏霄颤抖地伸出手,指尖触摸到其中一片。
又一段记忆将她淹没。
年轻的书生垂首立于街旁,豪华的马车自身前而过,多情的春风掀起轻薄的纱帘,女子低眉垂眸,淡漠的目光掠过他俊秀的容颜。
他似有所感,微微抬眸,目光在春风中交会,一触而逝。
“帝姬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国色天香。”叹息声在他身旁响起,他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马车,怅然若失,“可惜,此去和亲,生死难料……”
他忽地从人群中越出,向着车队离去的方向狂奔。
马车行过溅起了尘埃,迷了双眼与方向。
卫兵无情地拦住去路,他眼睁睁看着马车远走。
“他是今科状元,你们不得无礼!”身旁的人喝止了粗鲁的卫兵,将他救了下来,又压低了声音,戏谑调侃道,“你怎地这般失态,可是对帝姬一见倾心了?”
友人们善意地调笑,坊间渐有传言,今科状元对帝姬一见钟情,竟舍了翰林院的清贵身份,去了苦寒边境。
陛下竟也允了他荒唐的请求,只是他尚未出京,便有噩耗传来——番邦假借迎亲之名出兵,帝姬提剑上阵,斩杀百人力竭,自刎于阵前。
消息传来,举国悲恸,群情激奋,国君兴兵,亲率三十万大军,剿灭番邦贼子,迎回帝姬尸身。
君王凯旋,名垂青史,无人记得帝姬之死。
她以自身为诱饵,引敌军入局,以自刎燃起兵民心中的血性,换来百年安定。
那一日游街而过,她轻抚膝上的宝剑,眼眸映着冰冷的剑芒,不经意间掠过道旁那青柳玉竹似的容颜。
她不知道在他在她身后追了多远,也不知道在她孤独的墓前,有人为她洒扫百年,写下传世的诗篇。
一场地震让乐土化为废墟,老旧的古寺里,挤满了老弱妇孺,悬天寺的行者们忙碌着搭棚施粥,安置灾民。
数十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安置厢房内待产,一日之内便有数次啼哭响起,那都是生的希望。
一个枯瘦疲惫的身影走进寺内,背后跟随的弟子们将救回的伤者安置在廊下。他刚刚才从废墟中救出了数十人,灵力近乎耗竭,却没有给自己喘息的功夫,便又强撑着为伤者疗伤。
“师父,你休息一下吧。”弟子不忍地红了眼眶,扶住他虚弱而踉跄的身体。
众人也急忙说道:“是啊,大师,你已经七日没有合眼了,就算是修士也熬不住啊!”
他淡淡一笑,眼角的皱纹深了一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未磨灭他眼中的光辉,清瘦的面容清晰可见年少时的俊美。
他本是世族王公,应该享尽荣华富贵,却在十八岁那年遁入空门,落发为行者,修行百年,得成金丹,庇佑一方百姓,深得百姓敬仰。
那一年正是春暖香浓之时,他来到这里,端坐于菩提之下,目含秋月,心怀慈悲。
“愿将此身此生,奉于天下万民。”俊秀的青年双目明澈沉静,从容淡然。
年迈的行者却说:“你心有缺憾,修道一生,难得圆满。”
他亦知晓心中缺憾,似乎那处空了一块,寻寻觅觅,不得其满。他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寻觅的又是什么,或许修道会告诉他答案。
一转眼,便是一百八十年,回首人间,已是黄昏,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剩余,能多救一人,便是一人。
他的心未曾圆满,但他的道已经无憾。
他的灵力与生命如春雨洒向人间,滋润干涸的万物。
一声清脆的啼哭照亮了黎明前的黑暗。
“师父师父,又有一个孩子平安出世了!”弟子欣喜若狂地向他回报,“她的母亲恳求您为这个孩子祈福。”
他微笑点头,走向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被温暖与柔软包裹着,抽噎着停下了啼哭,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了笼罩住自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