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执意要带他走呢?”晏霄抬起被鲜血染红的双眸注视厄难,沙哑的声音坚定而执着。
“这千盏冥灯都是他。”他的声音带着威严肃穆的余音,仿佛天意一般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带不走。”
人间四十九日,潋月道尊立于风亭之中,目光柔和地凝视那翻开的书页。
黎缨黯然垂眸:“今日……便是最后一日。”
“天命难违,因果必报。”潋月道尊幽幽一叹,“千秋万世,如一须臾。”
“尊主真的回不来了吗?”拾瑛的声音颤抖着,身子摇摇欲坠。
潋月道尊说道:“她于书中窥因果,若能堪破,便能回来。”
“若是堪不破呢?”拾瑛颤声问道,“她会消失,也会被这世间遗忘吗?”
潋月道尊敛眸沉默良久,忽而轻轻一笑:“不……她还有另一份因果等着她。”
她抬起头,看向春风来处。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伴着春风而来,唇畔噙着三分笑意,眉眼融进七分春暖,修挺的身姿散发出雍容尊贵的气度,俊美的容颜却有着几许玩世不恭的桀骜。
黎缨的目光落在青年眉心的火焰之上,眼神露出了十分的凝重。
那是与九阳黎火并称的九幽业火,诞生于魔界熔渊之下,据说……被魔君之子炼化了。
那么,眼前之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魔君之子——混沌昊一。
潋月道尊朝那人点头微笑:“还因果的人来了。”
“道尊许久不见,风采依旧。”混沌昊一噙着笑打量了潋月道尊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她身畔那朵枝叶繁茂,花瓣娇艳的千叶木芙蓉,唏嘘着叹了口气,最后才看向那本摊开于风中的厄难书。
“父君令我来还一份因果。”混沌昊一微微一笑,他轻敛双眸,眉心业火轻颤,脱离了识海,于空中幽幽摇曳。“父君说那人给了世间第一盏火,由此背负万世因果,孽业缠身,永世历劫,这是她欠神族与远古先民的因果。而如今这盏消弭一切的业火,是他欠那人的一份因果。数万年前,他受那人之恩,如今也是时候还上了。”
天道守恒,有所得必有所失,有其因必有其果,因果报应,万世不迟。
人族短暂的一生,见不到前因后果,而千秋万世,于天命而言,皆一须臾。
逆转天命,必付出巨大的代价,凌霄已经以生生世世偿还了。
得人恩果,亦是千秋必报。
数万年前的蛮荒部落,那个被她救下的孩子,取名天弈。
他见过天柱的倾颓,见过八荒的黑暗,见过神族的专制。
后来,天弈转世而生,受灵气濯顶,成为人族第一个天生十窍的超凡之人。他手持钧天,杀上羲和神殿,以人族之力撼动上界。神族不得不再次请出天命书,改变天命,将那人封印于熔渊之下。
而这一次,承受代价的,便是神族。
神族惊恐地发现,人族不再是卑微的蝼蚁。
人族也终于明白,神族不是不可撼动的天意。
这世间的改变,靠的从来不是一人,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照亮黑暗的,靠的也不是一盏烛火,而是一点又一点的微光。
最初那一盏照亮人世的火,不会熄灭于风雪之中。
业火落入雪白的书页之中,黑色的火焰如墨水一样渗入。
能与天命相抗的,唯有混沌。
一声幽长的叹息响起,仿佛从天而降,又似从远古而来。
“天命不可违逆。”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从书中传来。
混沌昊一微笑道:“母亲让我转达一句话,天命书与混沌珠,只是秩序的守护者,不是天道的执行者。人族生天珩,天命便已不在神族。逆天命者,亦在天道之内。更何况,你是厄难,不是天命。”
他口中的母亲,便是混沌珠的化身,而他身上流淌着的混沌之气,也让厄难书在他面前无法反抗。
“你不应该留在世间,我会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混沌昊一说道。
书页轻轻一颤,良久之后,又化为一声更加怅然的叹息。
叹息声中,一个身影缓缓于书页之上浮现,由虚渺渐渐凝实。
拾瑛见状哽咽一声,向前扑去,将人抱回,落于亭中。
混沌昊一轻轻招手,将厄难书收回手中,又将目光投向亭中沉睡的女子。
他叹息一声:“她竟将另一人千世的神识纳入自己的识海之中,好深的执念……”他转头看向潋月道尊,“你知道她会这么做,你知道她进了厄难书便回不来。”
潋月道尊笑了笑:“我知道,若是我,也会如此,或者同生,或者共死。”
这世间万般苦楚,有一味名为独活。
“你知道凡人若有这么深的执念,会如何吗?”混沌昊一神色凝重说道,“人死魂消,归于天地,堕入轮回,前尘尽忘,唯有执念不散,会生生世世跟随。”
世间常有人会梦见一个地方,一个人,直到某一日亲见亲历,恍如隔世,似曾相识。
那便是执念。
然而执念并非好事,如天珩那般生生世世地寻觅,不过是一种劫难,每一世历劫,都会加剧这种痛苦。他的执念之所以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忘了,凌霄便会彻底消散,他不相忘,亦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