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误会了。”阿南别开脸,声音带了些许僵硬,“我只是想家了,想回到生我养我的那片海上去。”
朱聿恒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在他的逼视下,阿南终于叹了一口气,那紧握着船桨的手松脱,无力地垂了下来。
“别拦我了……阿琰,就让我这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逃回去吧。我现在有点迷茫,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我想回家缓口气……”
若不是生性固执坚毅,又陡遭巨变无法分心,她真想狠狠哭一场,把所有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发泄出来。
只可惜,她在刀口浪尖上长大,生就了一副流血不流泪的性子,哪怕与公子决裂,她也宁可用豁命的决绝去迎向凶险万状的死亡,而不愿让巨大的痛苦激浪将自己彻底淹没。
月亮隐在了云层之后,晦暗的月光抹在粼粼波光之上,只有暗处与更暗处的区别。
朱聿恒无法控制自己,听她剖析着对竺星河的感情,忍不住吼了出来:“所以,你人生的理由、你行事的方向,只为了竺星河吗?你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全是为了别人?”
“别逼我了,阿琰!”阿南挥开手,狠狠道,“人这一辈子,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上了哪条路,以后就只能顺着那条路走下去,而我,走的是女海匪那一条,我背弃不了自己的出身!”
即使她所有的过往都被否定了,以十数年心血经营的人生就此夷为平地,惨烈而茫然,即使她的路已经断了头,可她还有家。
她想回到属于她的那条海峡,依旧做那个俯瞰所有来往船只,不沾染任何人世悲欢的女海盗,让孤独与执着成为她的双翼——
就像西面来的那些船头上、伸展着巨大双翼迎风站立的胜利女神,一往无前,破浪前行。
看着她决绝的面容,朱聿恒紧抿双唇,胸口似被日月的利刃所割,先是一阵冰凉,继而锋利的疼痛蔓延,无法遏制。
“开弓没有回头箭吗……”朱聿恒低低地重复着她的话。
“对,没有。”阿南说着,狠狠从浮筏上站起了身,一把抓过船桨,最后看了他一眼,“阿琰,我走了,回去做我的女海匪了。你……好好活下去。”
说罢,她的桨在水中一划,便要向着月下大海出发。
然而,就在船桨触水的一刹那,原本无声无息的水面忽有大朵涟漪疯狂涌起,船桨瞬间脱手,被水面吞噬。
阿南不料在这孤岛之上居然会有突变。她反应虽快,但正在情绪低落之际,又对孤岛毫无防备,一时不察,身体难免向海面倾去。
幸好她久在海上,左脚稍退,右脚足尖一点,只略略一晃便维持住了平衡。
刚稳住身形,异变又生。
万千绚烂光华倏忽间自水面而来,携带着海浪水珠,向她袭来。那是片片珠玉在暗夜中幽荧生光,映照着乱飞的水珠,如碎玉相溅,密密交织在她四周,竟无一丝可以逃脱的缝隙。
是朱聿恒手中的日月,骤然向她发动了袭击。
阿南万万料不到他居然会对自己发难。如今他们一个在浮筏上,一个在水中,距离不过三尺,这近身攻击,她如何能及时应对?
腰身一拧,她仰身向海中倒去,整个身体几乎平贴海面一旋而过,只以足尖勾住浮筏,险险避开这暴风骤雨般的玉片水珠。
幽光与月光相映,水波动荡上下交辉。她后背在水面上一触而收,在紊乱波光中看到上头交缠穿插而过的日月之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下手毫不留情。这不是与她嬉闹玩笑的一击,若她没能及时避开,此时早已被他制住。
海水与汗水同时涌上她的脊背,一片冰冷。
手在浮筏上一撑,她再度仰身而起,厉声怒喝:“阿琰!”
朱聿恒仿佛没听到她的声音,第一击落空,他迅速变换了日月的去势,倏忽间华彩飞纵,再度席卷了海面上下。
这一次,他将她周身彻底封锁,再不给她任何机会。
第132章 海上明月(3)
阿南避无可避,唯有右臂疾挥,手中大片银光弥漫,要以精钢丝网收束他指挥的万点华光。
朱聿恒紧盯着手中射出的六十余颗光点,他那令阿南赞叹的控制力,如今也照旧没有让她失望,细小的光点准确无误地探入了丝网眼中。
他的手,与阿南的手,几乎同时一拉一扯,彼此收束。
精钢丝与精钢丝一齐收紧,紧绷的力量互不相让。
但,他们一个在水中,一个在筏上。朱聿恒的双脚在水中沙地,足可借力,而阿南的身子却随着浮筏,被他的力量扯了过去。
阿南气恨地一甩臂环,迅速将精钢网脱手,身体如银鱼跃起,扑入水面。
与此同时,朱聿恒亦如她所料,因为手上拉扯的力道猛然一松,身体难免不由自主地向后一倾。
他的日月已经被她的网缠住,但阿南的臂环之中,却还藏着其他武器。
流光划过夜空,比月光更澄澈,比波光更潋滟,直取朱聿恒的咽喉。
就如第一次见面时般,她手中流光飞逝,直夺他性命攸关之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他竟如看不到那抹流光般,根本不管她的攻击。身体惯性后倾的同时,他手中日月骤扬,带动丝网与海浪,在空中弥漫成巨大的罗网屏障,仗着自己强悍的力量与掌控力以攻为守,向着她反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