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娴的刻意安排下,管家好生捯饬了一番,梳起发髻,戴上发冠,一改从前邋遢,大清早就端正站在门口等候余府的马车。而余娴与萧蔚也在用完早膳后,等在前院,只想看看两人相会时的神情。
马蹄哒声逼近,管家笑着迎了上去,“请余尚书同余夫人下座,初次见面,萧府总管事萧大爷前来接客。”
话音落,小厮已撩起车帘,内座之人却并不动作,好半晌也没伸出个头来,管家便又高声喊了一次。车响帘动,陈桉这才从马车钻出跃下,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管家,又转头等着磨磨蹭蹭的余宏光。
不知过了多久,余宏光才缓缓从马车出来。先入他目中的,是管家那一双普通的牛皮靴,视线稍往上抬,兰花纹锦袍。月牙玉佩。交错在身前的年迈而粗糙的手。微微佝偻的肩背。
脸。
不是这张脸。余宏光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熄灭,一怔神,他颤抖的双手扶稳了小厮,走下台阶时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脸。
管家奇怪地偏头回看他,又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余老爷,有何不妥之处吗?…其实平日也不这么穿,今日是咱萧夫人示下的。若是太违和,我这便去换了?”
余宏光摆摆手,回过神道,“不必了。只是恍若见故人,却又不像。”他牵起陈桉的手,“还请管家前边带路吧。”
“诶!好!他们都在前院等着呢!”管家撩袍进府,笑道,“今日也算是办了场乔迁宴了!虽只是家宴,好酒好菜却尽备着,放心,保准满意!”
余宏光凝望着管家的背影,听他喋喋不休时,忽然开口试探,“阿叔?”
前边的人却并未回头,沉浸在介绍晌午菜色中,反应过来身后人开口说了句话,才转头问,“余老爷唤我吗?您着实有些客气了,叫我大爷就好了!萧大人和夫人都这么叫!名字就这个,不重要!”
陈桉蹙眉望向余宏光,“夫君?”
余宏光摇头示意没事,“本也没有报太大希望。”
两人走了几步,良阿嬷就高兴地出来迎接,一臂弯挽上陈桉的手,另一只手接过他们送的贺礼交给身后小厮。
余娴听见热闹响动,也携着萧蔚一道出来迎,“阿爹阿娘!”
陈桉率先将她抱进怀里,左右看了看脖子,“确实瞧不出呢。”
“是萧蔚拿了皇宫里的药,为此陛下还给他加了不少公务。”余娴笑吟吟,垂眸握住陈桉的手,仔细分辨一阵,断腕的痕迹一丝都无,“想必阿娘也用过这样的药……”
陈桉淡淡一笑,知道她已经了然真相多半。
另一边,余宏光也关切地望了望她的脖颈,萧蔚迎着他走,用眼神询问他如何?他冲萧蔚摇摇头,“不是。但……又说不清。”形貌气质都不像,但或许是来时他心底多了几分对故人的期待,所以见了面总也有些亲近之意。
几人一路走至后院,几树桃梨的枝桠发了些骨朵,隐约有一两星瓣,风拂过,吹落在垫了锦帛织金布的白玉桌上。围坐于此,丫鬟小厮按序呈上瓜果点心,且聊几时,便等着开饭。
“大哥怎么不一起过来?”余娴将小厮斟好的茶水分递给爹娘,“他上次送书给我,我还没好好谢他。”饶不是亲生的兄长,也是自幼一同长大,就算得知内情,她也没有生出隔阂。
余宏光强自按住喜悦的神色,佯装嗔怪,“近日忽然发愤图强了,每日都去练武场,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影!”
陈桉带笑看了余娴一眼,挑眉道,“不爱看书,习武也是不错的,以前押着他学武,他怕疼怕死,都不肯。或许是送走了你二哥,他怕二哥跛脚在外受欺负,想和他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苦。不管怎么说,你爹挺高兴的。”
“当然得高兴!是大好事啊!”若说大哥还有一线希望掰回来,那这一线希望一定是为了二哥,余娴赶忙追问细节,“那练得怎么样?大哥瞧着黑了吗?长肉了吗?可有健硕许多?”
“一旦没日没夜地练起来,长肉晒黑都会挺明显的。不过这刚开始,瞧着也就一点吧。”陈桉一笑道,“只是练武场杂兵多,各有路数,他没个正统师傅始终不行。我打算送他去麟南,让你外公亲自教他。你爹不愿写信,因着前段时间的娄子都是他俩儿子捅的,他说没脸求岳父办这种私事。此番来,我正好让你着墨代写。”
阿爹哪是没脸写,他定是想让阿娘亲自写信去麟南,从前阿娘虽也有写信回去,但总归没有要求外公办家事的信,这封信若是写了,算是服软。
余娴试探道,“阿娘不自己写吗?我前段时间刚去了一封长的,手酸得厉害。想着等外公回信了,我再写呢。”
“你不写,就让萧蔚帮忙写吧。”陈桉盯着桌上星瓣出神,“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口求父亲办过事了……他不理解我,也从不来看我。在他眼里,我用整个陈家的归顺来换你阿爹的性命。他一日不理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便一日不与他和好。”
“您自己亲口跟他说清楚,不行吗?”余娴扯了扯陈桉的袖子,抬手指着站在莲池畔的人。
陈桉一愣,顺着阿鲤的手看去,着一身织金黑袍的陈雄风尘仆仆,此刻从河畔的树后缓缓走出,凝视她许久,最终握紧手中刀,几乎是冲到几人面前,把刀重重落在桌上,怒道:“陈桉!你再说一遍!当着我的面说一遍!在我眼里,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