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雨,可冲刷一切狼藉。陈玉良提着双刀朝断臂者走去,后者眼中满是恐惧,但还有几分骨气,梗起脖子,未被砍下的左手握紧长剑,想再殊死一搏。
可陈玉良却只是将大刀立在地上,蹲下身问他,“多少年了,花家与陈家井水不犯河水。上次是我家小姐误闯花家,被你们擒拿情有可原,这一次,为何追杀到这来?”
黑衣人犹豫着不说,陈玉良也不以性命威胁,“说出来,我放你回去,叫人来给你的几个兄弟收尸。”
黑衣人一愣,看着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倘若在这里被大雨冲打一夜,莫说被浸泡得发胀,更有可能面目全非。他闭上眼咬牙啧了一声,才说道,“有人上花家买陈家小姐的命,他说要绑架活的,绑不了就杀。”
“我可没见着你们有丝毫手软。”陈玉良说的是他们一开始就下了死手,并未有绑架活口的样子。
黑衣人低下头,“当家的私底下吩咐我们不用照做,直接杀了。”
“你们当家的真是健忘啊,上次与我一战,没伤够吗?”陈玉良沉声叱他。
“正因为被伤,才想杀你家小姐报仇。当家的说,你们若找上门来,有花钱买你家小姐命的那个人作替死鬼,我们拿钱办事,不算违背了互不相犯的俗约,更何况是你家小姐误闯花家在先。”
陈玉良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他确定要与我掰扯谁先犯了谁?回去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别想打陈家和余府任何人、任何东西的主意。二十年前我能收拾他,二十年后我依然可以,让他在那片山上老实待着。”
黑衣人负伤,又拖泥带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良阿嬷转身去扶余娴,“阿鲤,没摔疼吧?”余娴摇摇头,和春溪一道傻愣愣地盯着良阿嬷,有千言万语想问,但此处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生咽了。
良阿嬷示意护卫上马车,伤势稍弱的驾车,另一个拥着马夫坐前边休息。
几人平安到了陈家,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门口小厮先一步跑进去禀报,陈雄急匆匆赶到余娴的院子,大夫刚看完,正要说余娴的伤势,见他进来先施了礼。
“阿鲤受伤了?”陈雄挥手示意他起,“快说。”
“只腰背处有淤青,足腕扭伤,家主不必过于担忧。”大夫指了指春溪,“让贴身侍女学一些手法,每日以药酒为小姐按揉,再配些活血化瘀的药煎服即可。”
“春溪丫头呢?”良阿嬷问道,“可有伤?”
春溪摇头,“奴婢没事,是小姐为了帮奴婢躲开剑刺,抱着奴婢摔下去的,奴婢只是擦破点皮。”
陈雄眉头一皱,数落良阿嬷,“你贴身跟着,怎的还让贼人有近她们身的机会?”
还以为良阿嬷会像从前似的默然受着外公的臭脸,余娴正想调解几句,却不晓得今儿是怎的,良阿嬷活像变了个人,叉起腰说道:“老家主,那可是五六个贼人,我总要誊个时候去拿刀吧?您得庆幸我贴身跟着,见了长剑飞来,将阿鲤往回一拉,否则就不是腰背淤青那么简单,而是被穿喉过了。”
“我”啊“我”的,良阿嬷竟然连“奴婢”的自称也不在陈雄面前用了,余娴和春溪都张大了嘴巴,望向两人,尤其是余娴,痛得只能趴着了,却还是伸长脑袋看热闹。
“你还说!就是你这一拉!”陈雄可算知道余娴背后的伤怎么来的了,逮着这一点说道,“你自个儿不知道你手劲多大?一把拉回来让阿鲤撞着了背,还崴了脚,这下没三个月好不了!”
“怪我?谁给我手劲练这么大的?”良阿嬷道,“不是您天天让我举那铁榔头我能练成这样?再说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换成您指不定都反应不过来!”
陈雄指着她,瞪眼道,“刁徒!你这刁徒!我反应不过来?你的大刀不是我教的?”
“您都多大岁数了?”良阿嬷指了指余娴,“眼下要紧的是阿鲤的伤,您先出去,我给阿鲤敷一会。”
“哼。”陈雄甩袖,走之前落了句,“今晚你不许吃饭!”
“不吃就不吃。”良阿嬷小声嘀咕,回呛道,“小姐出嫁把厨子带走之后,陈家的饭本来也不好吃了。”
给外公气得转身回来捶了她一脑瓜,才又拂袖离开。大夫还要另看那两名护卫和马夫,也一并出去,带上了门。
房内只余她们三人,良阿嬷恢复了往日并不活泼的神色,示意春溪将凿好的冰坨子拿来,摊开一块方正的绸布,把冰坨子放进去系好,又递给春溪让其按着余娴的足踝为她消肿。良阿嬷则解了余娴的衣物,将药酒倒在掌心搓热,为她推开淤青处,春溪一边敷一边学着手法。
“阿嬷,陈家的双姝,是您和……”余娴的嗓子一滑,怎么也问不出口。
“从前,是奴婢和你阿娘。”良阿嬷却坦然说了,“可惜,她现在身子不好了。麟南双姝,只余奴婢一个了。”
默了须臾,余娴另起一问,“要杀我的人是那天您让我去见的高官遗子?”她稍一沉吟,想通了许多细节,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要绑架我,是因为觉得我与杀他父亲的人有关,而他这样觉得,必然是因为,他知道杀他父亲的人,就是救了他、安置他的人,也就是唯一知道他住处和身世的人。所以当年因玉匣暴毙的高官们真的是你们杀的?是外公?还是您?又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