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苏安的话,湛钧的脸色渐渐变得灰败。
“你觉得我恨你是吗?”看着他的神情,苏安摇了摇头。
“相反,我很感谢你。那段时间里,你确实给了我安全感,让我从一直以来的漂浮中找到了一些安定的踏实,所以我并不后悔真心爱过你。”
“但是湛钧,你知道吗?”她沉默了一瞬。
说到这里,苏安觉得好像生吞了一块粗糙的石头,喉咙处被磨得生疼。
她缓了缓,待哽咽的感觉过去后,才说道:“但是你既然选择了骗我,却为什么不持之以恒地骗下去呢?”
湛钧的脸色难看到近乎绝望。
最终,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管不顾地问道:“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苏安没有回答,她双脚踩在椅子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你说你爱我,我是相信的。”她咬着下唇干瘪的死皮,一时间好像失去了对语言的组织能力。
她挥动着右手,试图用无意义的手势来帮助自己表达情绪。
“但是……但是我不想对付,你懂吗?”
说着,苏安向前倾着身体,有些焦虑地等待着湛钧肯定的回答。
她接着说:“我不想有那种想法,就是那种‘反正现在也还不错,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的想法。”
苏安甚至都理解不了自己混乱的语言,她低着头,将下颌搭在膝盖上:“你根本不懂,你不懂我有多痛恨欺骗和谎言。”
她盯着自己裸露的双脚,她的脚很难看,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干瘪,拇指外翻严重,大脚趾的骨节凸出,脚上布满了无法消退的老茧和伤疤。
眼前的这双脚和面前的这个人,构成了她几乎全部的过往。想到这里,苏安觉得悲哀,好像她一切长久且刻骨的回忆都是不愉快的。
这么下去,或许她连死前的走马灯都凑不够时间。
她叹了口气,原本激烈的语气突然淡了下来。
她仰头望着湛钧,眼中蓄满了悲伤:“我只是觉得……我是配得上一段纯粹的爱的。”
她想要的并不多,她只是想要一段纯粹的爱,不建立在利益、谎言、交易等任何一切因素上,只是两个人感情的交互和爱意的纠缠。
但现在看来,或许是她太贪心了。
“对不起,对不起……”湛钧一张口却哽咽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当然配得上,湛钧想说,她配得上世界上最深刻、最热烈、最铭心刻骨的爱。
是他毁掉了一切。
湛钧无助地将脸埋进手掌中,肩膀微微颤抖着。
看着他的样子,苏安泛起了一阵苦涩。
“湛钧,”苏安的十指纠缠在一起,用力抓着,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说出口,“我原谅你了。”
湛钧猛然抬头看着她,他好像突然有了预测未来的功能,下意识就要阻止苏安即将出口的话。
他能感觉到,好像就在这一瞬,他即将迎来他们的结局。
但事物的运行规律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苏安还是给了他最终的审判——
“我们两清了。”苏安叹道。
这一刻,他们彼此眼中的悲伤别无二致。
湛钧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确认了彼此相爱过,却反而没有一分欣喜,有的只是更加难以自拔的悲伤。
苏安避开他的视线,但她刚扭过头去,泪水便连珠般落下。她用手中早已揉搓成团的纸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脸,不让湛钧看到她的眼泪。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喝咖啡吗?”
说完她也不等湛钧回答,自顾自打开咖啡机预热。
“美式还是拿铁?”
“热美式,谢谢。”湛钧没有动,而是颓败地坐在沙发中,绝望地看着苏安忙碌的背影。
即便是在G市的酒店中,苏安果断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让他像现在这么绝望。
好像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在绝望之外,他竟然有一丝释然。
那无穷无尽,却又让他甘之如饴的折磨,终于来到了尽头。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终究是他应得的结果。
咖啡机的轰鸣打散了苏安的难过,在氤氲的蒸汽中,她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吐出那句“两清”时,她几乎是同时呕出了破碎的血肉。现在,她觉得身体内有一块巨大的空缺,无法填补,却让身体异常轻盈。
两杯美式做好,苏安递给湛钧一杯,在自己的美式中放了半杯的冰块。
他们相对喝着咖啡,彼此无话。
待喝了一半后,苏安随口问道:“今天不用去公司?”
“下午去。”湛钧没有看苏安。
“后天过年了,还没给你的员工放假?”
湛钧啜了口咖啡:“明天开始放。”
又是漫长的静默,依旧是苏安没话找话:“你回家过年?”
湛钧看了眼苏安,她的神色毫无异常,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湛钧不答反问:“你呢?”
“我可能出去玩玩吧,”苏安说,“去东南亚,或者其他哪里。”
“可以一起吗?”湛钧的问题不合时宜。
苏安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可湛钧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尴尬,他将杯子放下,认真地看着苏安:“后天去我那里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