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时间,时间刚过八点。湛钧突然想到,好像这正是春晚直播的时间,便问道:“要看春晚吗?”
“好啊。”苏安洗了手,坐到沙发上。
近些年的春晚没什么好看的,但苏安因为一个人过年实在太过无聊,于是都会在同一时间打开电视。她也不看节目,只是在热闹的背景音下做自己的事,仿佛这是一个刻板的仪式。
一打开电视,春晚开场曲的喧闹便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高度白酒的后劲也在这时涌了上来,让苏安的脸颊泛起一丝绯红。
她能感受到酒精的热意上涌,电视屏幕上大红大绿的配色,只引得她更加头脑发晕。
突然,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厨房找自己带来的购物袋。
“找什么?”湛钧见她脚下有些踉跄,担心她摔倒,便跟了过去。
只见苏安将袋子上面的菜肉纷纷掏出来,伸进无底洞一样的帆布袋一阵摸索,掏出了一个鞋袋。
“你把鞋和吃的放在一起?”湛钧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你可以选择不吃。”
苏安将鞋袋里的足尖鞋掏出来,坐在地上开始穿鞋:“之前说过,有机会给你跳舞的。”
“现在?”湛钧惊讶道。
他伸出手,移开苏安头顶岛台上摇摇欲坠的袋子,看着她踢掉拖鞋,扯掉棉袜,没套脚趾保护套,直接穿上了足尖鞋。
“想看什么?”苏安问着,顺势脱掉了棉绒的外裤和卫衣,里面是打底的运动背心和瑜伽裤。
她扶着岛台活动四肢,轻松地抬起一条腿扳到脑后,用力向另一侧压去。活动完韧带后,又把脚趾折到下面压起脚背
即便湛钧已经知道了这些都是舞蹈演员的基本功,但亲眼看到苏安在他面前压腿时,他还是下意识替她感到疼痛。
她分明只是做着简单的活动身体的动作,湛钧便觉得苏安身上有哪里不一样了。她眼神中的迷茫和失焦已经全然消失,余下的只有平静和坚定。
舞鞋就是她的铠甲和兵刃,像是离开战场再久的战士,听到号角都会燃起冲锋的冲动。
即便已经近十年不曾登台,穿上舞鞋的苏安,还是那个舞动的精灵,自由的灵魂。
“什么都可以。”湛钧答。
苏安本也没指望他点出什么曲目来,她边在手机上找伴奏,边走向客厅。
湛钧关掉电视,移开茶几和碍事的摆设,客厅空出来的面积几乎相当于半个小剧场的舞台。与之相比,苏安自己家中那方寸的练习面积就尤显小的可怜。
她试着立了立足尖,比起专业地胶,湛钧家的地板要滑上一些,但此时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她按下播放,将手机扔到沙发上,站在“舞台”中央,垂眸而立,双手交叉在身前,随着悲伤的音乐缓缓起舞。
苏安跳的是芭蕾舞剧《吉赛尔》二幕中的幽灵女王变奏,幽灵女王Myrtha在森冷的月光下飘上舞台,仿佛一道冰冷的影子,挥动的双臂好似漂浮的羽翼,脚下的步法也像是鬼魅飘过。
她没有穿精致的tutu裙,也没有给湛钧讲这段舞的情节和含义,但湛钧惊讶于自己竟然听懂了,也看懂了。
他听懂了乐曲中的孤寂、寒冷和忧愁,也看懂了苏安脸上的凛冽、孤高和悲伤。
幽灵女王变奏是整部舞剧中难度最高的片段之一,有大量的足尖和控腿动作,这个角色向来是舞团首席或重要独舞演员完成的。
而苏安现在跳的这版动作编排,是经过改编的,将幽灵女王出场的三段变奏合而为一,难度更甚——这是她曾经为洛桑大赛特意准备的编排。
从家里出发,将舞鞋装进袋子时,她想给湛钧跳得跳的并不是这支变奏。
她准备有很多更简单,以她现在的能力可以游刃有余地完成的段落。
但就在刚刚,在她的视线扫过歌单最下面的那一首时,一种被附身般的冲动攫住了她,让她不受控制地点下了播放。
而音乐响起,她的四肢便自动演绎着曾经的舞蹈动作。她放飞灵魂,把身体交给了冥冥中的神性,由神引领着她,让她在时隔十年后,用不再如臻化境的技艺,完成了这支执念之舞。
这一支舞,苏安跳的很吃力。
远离专业这十年,每天一两个小时的训练量已经无法让她保持曾经的能力。她拼命抬起的后腿在轻微地抖动,Passe的吸腿远不如从前干净利落,因为膝盖的伤,大跳更是不得不被舍弃。
但苏安依旧坚持着跳完了每一个动作。
这并非一场完美的演出,但这却是一个圆满的句号。
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安也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她剧烈地喘息着,三分钟的变奏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音乐停下,她也双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
而湛钧好像早有预料,他用一个结实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苏安。
他一只手揽着苏安的腰,另一只手为她擦去额头的薄汗。
“跳得很差。”苏安摇了摇头,即便她早有预期,但也不能平静地接受自己的表现。
“不,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舞蹈。”
湛钧将她抱得更紧,望进她的双眼,那里仿佛一汪湖泊,反射出他的样子——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苏安笑了:“那是你见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