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华安了心,可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了一缕挫败。
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可真正能管理情绪,唾面自干的又能有几人?
裴怀仙今日被卫馥所拒,却能如此泰然自若,面上竟无丝毫的恼怒之色。可见裴怀仙心思颇深,是个城府深沉之辈。
难怪裴怀仙与自己年岁相若,却已在梧州有一番事业。祁华虽也工于心计,此刻竟觉自己并不如他。
念及自己人前声名狼藉,祁华内心也不是滋味。他喃喃说道:“今日苏炼好似并未计较卫家那些,那些事。不知苏炼是真不知情,还是等着机会寻机发作。”
祁华心中自然是担心这一点。故而他方才接受裴怀仙提议,人前跟卫家划清界限。他又不是傻子,哪怕裴怀仙并不兑现承诺,至少也将自己从卫家这档子事里摘出去。阿馥美貌多情,可终究及不上自己前程。
裴怀仙蓦然面带讥讽:“苏司主怎么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今日竟不肯发作,难道真在那俏丫头面前装君子?”
裴怀仙本来一直容色淡然,城府极深,可此刻他面上却流转几许忿色。
这言下之意,他竟盼着卫家这桩事情扯出来。
祁华闻言,心底蓦然升起了一股凉气。
他这个人自认凉薄,眼见船沉,便有意弃了卫馥不顾,另觅高枝。
故而他心里虽有愧疚,可这愧疚终究不多,更绝不能让他做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亦因此让他显得十分虚伪。
但无论如何,祁华倒也是问心有愧,他倒是,倒是未曾盼着卫家当真万劫不复。
想着方才裴怀仙对卫馥深情款款,热切求娶。祁华心里本有一丝嫉意,可此刻竟生出了一丝惧怕。
而这种惧意,也顿时化为祁华内心深处一种敬畏。
此刻裴怀仙当然也想到了卫馥。
裴怀仙想法十分纯粹,可纯粹里也有几分遗憾。如若今日卫家当真万劫不复,阿馥可还能如此的傲气。
他想,阿馥居然拒了我。
裴怀仙挨刑的后背还火辣辣的一片疼痛,他擦去了唇角一抹血污,面色沉沉
他随手搓了一下自己手指上血污,眼神更不由得凉了凉。
然后他才望向面前祁华,裴怀仙温声说道:“祁郎将,你如今也不在卫家手底下做事了,故而你这行事做派,总归要改一改。你对苏司主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这私底下称呼也应该恭顺、尊重,不可失了礼数。从今以后,你不可直呼其名,苏司主三个字也不难说出口。”
祁华面颊一热,应了声是。
从前他在卫馥面前侃侃而谈,大肆谈论苏炼,于是便习惯成自然。正如裴怀仙所说,这称呼之上,便有一些不对之处。
他也瞧出裴怀仙对苏炼也并不是全然满意,可便算如此,裴怀仙私底下称呼却一点不错。
此刻伴随兴策军有序退去,苏炼也未再打算在梧州备营里逗留。
临行之前,苏炼对林滢说道说道:“我身体素来不好,如今要在梧州城中修养一些日子。梧州我有一处别院,在城中东直街上,许多人都知晓。你在梧州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寻我也是无妨。”
林滢听了便觉得不信,她想起苏炼上次养病还是在鄞州。苏司主纵然身子有些不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大约并不会好好温养身躯,安心养病。
但林滢面上却不会将这些吐槽话道出来,闻言也只向着苏炼轻轻道谢。
苏炼说道:“之前我留给你的那个令牌,如今也是有用。你,还留着吧?”
林滢轻轻嗯了一声,赶紧将这枚令牌拿出来,以示自己随身携带,十分珍惜。
苏炼本待说若没什么事,来来也无妨,可话到唇边,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不觉轻轻一皱眉头。
然后苏炼方才说道:“便算不是很要紧的事,寻我也是无妨。”
林滢赶紧应道:“自然!”
林滢口里这么应,可她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自己是顾公弟子,除开一些公事上交流,最好并不要总去打搅苏炼。之前晁错虽然胡言乱语,可如果自己总是跟苏炼太亲近,别人也会觉得自己立场不正,验出的结果也不能取信于人。
林滢自己是问心无愧,却觉得应该避忌一二。
就好似顾公为官,就从来不掺和那些皇子夺嫡之争。
不过她脸上神色十分真诚,便算苏炼也绝瞧不出她有意应付。
苏炼眸色沉沉,那宛若妖火游动眸子里涌动一丝亮色,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故而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苏炼拉了一下缰绳,马儿便柔顺听话,顺他的话转头便走。
林滢看着苏炼离去。
她看着苏炼人在马上,他背脊挺直,就像是一柄锋锐的孤刀。
这一瞬间,林滢心尖儿竟浮起一个极古怪的感觉。她觉得苏炼方才仿佛是没话找话,想些法子跟自己多说几句。
然后,林滢也不觉轻轻一甩头。她想不至于如此,苏司主日理万机,又极有抱负,又怎么会如此。
想到苏司主也是善于笼络人心,短短几句话,就听得令人心中熨热。难怪苏司主来到梧州不久,就笼络了许多心腹。
这样想着时,她耳旁也响起了小晏略略尖细嗓音:“林姑娘,其实你既已技成,又何必继续呆在顾公门下。若能入典狱司,那也是给朝廷办事,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