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与牧浅雪之间从来都只有人世繁花风花雪月。
或许是因为知道她时日不多, 所以她所有的任性与骄纵, 牧浅雪似乎都是笑着承下。
有些东西太过美好反而就缺少了点真实性。
以至于她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信牧浅雪对她是深爱的。
应是三分的喜欢里藏着七分的怜悯吧。
一只豪猪短短十来年的寿命,在他千年的岁月里真算不得什么,所以无论如何都可以给她一个梦。
可是到后来她进入轮回,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那声“不怕”,她就有些动摇。
她知道他是半仙之体,再往前一步就是飞升上界,着实没必要与她耗在三千轮回里。
但他义无反顾抱着她下沉。
她就有了那么一点点贪念。
再次醒来,看见自己一条蛇尾,她也不是没有过叹息。
牧浅雪用十几年的时间陪着她蹉跎,或许只是因为在求一个下一世。
身与灵本就不可分割,谁又能守着一个又一个无法拥抱的身体过一世又一世?
谁又不想求一个能回应的温暖怀抱?
可没想到虽然她是一只傀,却有着能化成人形的能力。
她求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个人身,哪怕只是个布偶的内里,可那又怎么样?
毕竟她是个“人”了。
可牧浅雪又在哪里呢?
明明最应该对她说那些暧昧不明话语的人,却偏偏不在。
*
迦岚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竟会让小姑娘这么难过。
“对不起”三个字在嘴边打了转,又吞进肚子里,徒留一声叹息。
无奈地放下帘子,他随手一挥,床边柜上一支檀香慢慢地燃着。
看着小姑娘胸口的起伏变得平稳,迦岚才掀开帘子走上前去。
粗糙的稻草扎在手上并不舒服,只是小姑娘本体是一株灵草,也只有印着符印的灵草供养,才能让她恢复得更快些。
他叹了口气,伸手抹去小姑娘挂在脸上的泪。
微凉的手指惹地小姑娘眉头轻皱,嘴里轻轻一声闷哼。
梦里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是连安魂香都不能让她安稳。
他收回手指,确认小姑娘没醒,才又探上前,透明的傀线在月色下闪着银色的光,顺着手指温柔的缠入小姑娘的心脏处。
果然这里也有损坏。
一根傀线从袖口里带出一根幽蓝的灵草,顺势陷入小姑娘的心脏里,接着里面便传出一阵摩擦产生的窸窣声。
人间说,缝缝补补又三年,不知他给她补的这一次,又能管几年。
做好这一切,迦岚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踏入深林之前,他回过头看了眼木屋,心里思量了几分,手里捏了个法诀,金色的光咒从天而降将屋子罩得密不透风。
看着一切稳妥,迦岚才再次走向深林。
山里似乎有什么在向着深处急速奔去,可连最灵敏的动物也只觉得有阵怪异的风自身边扫过,它们只伫立着睁着无辜又迷茫的眼,看着似乎什么异样都没有的四周。
迦岚就这样一路奔向山里最深处的一处断崖,圆月高挂,只留着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站在崖上照出一道浅浅的影子,仿佛天地间最初的顽石。
他手里捻着一团枯草,漂亮如玉的手指在月光的照耀下,莹莹生辉。
最终他将枯草绾成了个不太多见的结,然后轻轻一挥,草结顺着风飘落进了山谷里。
突然狂风骤起,吹得山林里草木皆动,树影婆娑,风影摇曳,惊得小动物们纷纷逃向洞穴。
不知从哪里来的无数银杏叶飞满山谷,它们旋转着旋转着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在一瞬间轰然落下,铺出满山谷的灿黄。
随着银杏叶的落下,断崖那里清清楚楚地能瞧见,原来整座青山,竟是一座古朴的大阵。
山间群鸟飞起,野兽低鸣,直到银杏叶闪着微弱的光,照亮整个山谷。
然后山间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若有人此时能踏入青山,便能见着山谷间赫然立着一座足有百米高的木制大门。
“轰——”
“轰——轰——”
地震般的巨大声响从门内传出,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条雪白的腿踏着流火伸了出来。
月牙纹的额,通红的眼,巨大的獠牙,盘踞整座山谷的三条长尾。
通身雪白的天狼,脖子上挂着沉重的金色锁链,锁头上刻着一个单字,“雪”。
巨兽喘着重气,每次呼吸都像是喷出一道烈焰,它嘴里叼着金纹纸笺,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从半空之中走到迦岚面前。
迦岚伸手抽出金纹纸笺,看了一眼,再伸手,纸笺在空中燃成灰烬,洒入了山谷。
*
阮晏晏又做梦了。
她梦见了那棵映得世界一片灿黄的银杏树,以及站在银杏树下的人,伸着手对她说,“过来”。
她不安地伸出双手看了看,长舒了口气,幸好是女孩儿纤细白嫩的双手。
女孩儿提起裙摆飞快地跑上前去,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记忆里银白的长发,带着星辰的蓝眼,消失了。
站在银杏树下的那人,如墨的发,模糊的脸,手里拽着数根透明的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