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看一看秦易的表情。
这念头格外恶劣,让他在大仇得报之前,眼睁睁看着仇人轻飘飘死在别人手里。
可她眼皮太沉了, 怎么也睁不开。
一切都变得远去, 变得虚无。
最终, 她狠狠坠入哪里, 彻底失去意识。
秦易眼睁睁看着时槐坠入山崖, 她的身体化为雾气, 什么也没有留下。他浑身都是血, 本能扑过去想抓住她,可手里什么都没有。
死了。
时槐死了。
时槐为什么……偏偏死了。
不,或许是幻觉, 谢合玉最宠爱的弟子、时家唯一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狼狈地死了?!
秦易不信, 他回过头,看向被剑气彻底破坏的小院子。曾经是他每天天不亮起来休整的蔷薇花圃, 此时花瓣散落满地,所有花草被人连根拔起。
时槐最爱拿来煮茶的白玉杯盏碎裂, 上头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还在凌云峰的诸人面色古怪, 最终看向谢合玉。
“你便是……”谢合玉提着原本交给了时槐的那把仙剑,朝他走过来, “师兄格外看重的那位外门弟子?”
秦易的目光落在仙剑上, 眼尾红得几乎渗血。
那是时槐的剑。
他杀了时槐,拿走了时槐的剑。
秦易没有理会谢合玉, 几步上前, 朝着山崖往下一跳。或许时槐还活着, 哪怕只是一丝一缕的残魂,不是说大门派里可以用魂灯蕴养着,让人重新活过来吗?
少年带着浑身碎骨的意志,毫不犹豫往下一跃。
护山大阵察觉有杀气,自动凝成结界,无数刀风吹绞过来。
被血染红的衣裳被刀风撕碎,鲜血如雨般四撒开。秦易拼尽修为,却被阵法挡了回来,狠狠甩在昔日时槐坐过的蔷薇花秋千下。
“时槐已经死了,神魂俱灭。”谢合玉冷声道。
秦易指尖一颤,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来,耳边嗡鸣不已,似乎才在这一瞬间确定,这似乎不是他的幻觉。
他抬起脸,伸手去捡落在地上的剑。
在角落爬起来的苏桃桃走过来,少女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泪水,她弯下腰,轻声道:“秦易,我和你说了的……”她矮下身来,眼泪啪嗒啪嗒落进废墟里,“先见了时师姐再比赛的。”
这句话,如同一把迟来的刀。
狠狠扎入他心口,再搅碎肺腑,狠狠扯出最脆弱的心脏。
是啊,苏桃桃亲口和他说的。
明明……昨日,对昨日他就可以停下来,听从苏桃桃的挽留。他明明也不过是个人人都视作畜生的半妖,即便时槐不过是看他长得还不错,觊觎他的皮囊、想要玩弄于他,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不是时槐替他砍掉了那条累赘的尾巴,给了他做人的机会,甚至拜入仙门服下梼杌丹!
没有时槐,他至今或许已经成了死在赤水山妖窟的一堆白骨,又或者是再度流落黑市人人宰割的妖奴。时槐让他有了为人的自尊,他如今却因为几分可笑的自尊,让时槐眼睁睁死在他面前。
他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是他亲口和掌门说,需要解开契约。
若是没有解开契约,他是绝对不可能察觉不到她遇到了危险。
他甚至不知道,时槐被昔日疼爱她的师父、敬仰她的师兄弟、以礼相待的未婚夫联手围剿时,她究竟有多恐惧疼痛……
明明他可以誓死不解开的。
只要不解开,他就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时槐的位置、情绪,甚至可以安抚她。
秦易近乎是失神地跌坐在地上,他死死攥着手里的剑,指缝间鲜血粘稠猩红。连日的比赛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灵力,哪怕仙骨蓄积灵力的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但他细除妖髓得太晚了。
太晚了,以至于……
身后一道剑光亮起,掌门挽着拂尘朝他而来,“秦易。”掌门扫了他周身一眼,方才开口,“你既然已经和长青宗叛徒提前解除了契约,那她的事情,便与你无关。”
掌门周身素洁,抬手一扫拂尘。
满地混乱的废墟就能碎裂成灰,被风一吹,就干干净净。
少年手中一剑出鞘,雪亮的剑光纯粹而强大,几乎刺得人无法直视。掌门手中仙器的招式,在他这一剑之下,消弭于无形当中。
所有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与我……无关?”秦易抬眼,时槐怎么能与他无关,所有人都可以与他无关,但时槐不行,“她不是叛徒。”
所有人都惊异于那一剑,最终不敢置信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掌门身上。
掌门面色微僵,但旋即道:“秦易。”
秦易微微仰起脸,他扯了一下唇角,冰冷的兽瞳里几乎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他慢慢地站起来,捡起那把剑,起身朝着山门外的方向走去。
他不蠢。
刚刚从宗门外传来的时家家主讣告,突然出现在长青宗的赵家父子。
还有时槐那把仙剑,再度出现在了谢合玉手里,而时槐则被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了。
哪怕是修仙界,这些仙人自诩脱离尘俗,实则却在天长地久对修仙的执念中,生出了魔障。时家满是灵石的家底,多少修仙中人梦里都想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