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一把拔下头上木簪,对着最为脆弱的脖颈动脉刺去。宋诣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木簪便刺入单薄的脖颈,鲜血迸射而出,溅在枝枝玉白冷漠的脸上。
她动作很快,趁着宋诣反应过来之前,飞快抽出信号弹放飞。
烟花在空中炸开,引起一大片黎国城中的哨鹰。
宋诣顾不得捂脖颈上的伤,扑过去抓住转身要跑的少女。对方杏儿眼亮得晃眼,毫不留情一簪子刺在宋诣手上,宋诣吃痛,对方已经狡黠得如一只小兽跑出一丈远。
“滚……远些!”
枝枝脚步一顿,下意识侧目看了一眼宋诣。
青年玄衣散乱,发冠歪斜,惨白的脸上溅了血迹,修长的脖颈上鲜血淋漓,染湿了雪白衣襟,一双如漆的眸子深沉隐忍,说不上来的睥睨又脆弱。
真是活该,可惜落在宋诣手里之后便不给她带金属的簪钗了。
宋诣看着她毫不留情地逃走。
他才一寸一寸地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抬手看了看满手的血迹,拿了帕子去擦掉脸颊脖颈上的血。只是脖颈上鲜血淋漓,片刻后一张帕子都被染红了,他还是满身满手的血。
宋诣干脆丢掉了帕子,屈膝坐在了山崖上。
两次。
枝枝用簪子,刺伤了他两次。
每一次都带着让他去死的决绝,宋诣的目光也有些茫然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枝枝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扎得满手淤青红肿也想要给他做一个荷包。
反倒恨不得他去死。
他想起那支风筝,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牵着,它好不容易飞高了,最后线却断了,永远落在了皇城外的某处角落。
*
枝枝跑得狼狈,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能跑回黎国,但是拖延一段时间是来得及的。
她的信号弹是特制的,黎国的哨鹰看到了便会第一时间飞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她。而黎国的哨兵则会根据哨鹰的姿势动作,分析是否找到了消息。
这个过程十分快,若是她当真藏好了,赶在宋诣的属下追过来被黎国的探子带走也未可知。
山林茂密,枝枝尽量挑位置高的地方跑。
果然,很快便有哨鹰盘旋在了她的头顶,枝枝小心翼翼地躲了起来,却始终没有等到追来的齐国士兵。山上没有人,她不由想起来宋诣刚刚的态度。
他让她滚,也没追她。
枝枝刺向宋诣本就存了侥幸,她都偷布防图了,宋诣绝不会放过她,那做什么不把事情做绝些。
他若当真死了,她还替黎国解决了心腹大患。
可宋诣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古怪了,从她跳下城楼后再见时开始,宋诣处处都显得不对劲。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疯子,古怪难以猜测,偏激极端又敏感多疑。
夜色渐深,摸索着山林中的探子仔细摸索。
枝枝看到为首的白息,顿时放下心,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扒开掩盖在头顶的杂草,朝着白息跑去,“阿息兄长。”
她蹲在草丛中,太久没有换姿势,一站起来眼前便是一白,几乎晕倒下去。白息下意识扶住了她,枝枝便靠在他肩上,缓了一会儿,等到眼前恢复视线才站起来。
“自己跑出来的?”白息皱眉问道。
枝枝抿唇,囫囵点了点头。
这便是不愿意说的意思,白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他一贯警惕,目光擦过了她脸上衣襟上溅到的暗色血迹,看得出来这是别人的血。
他暗自扫视四周,目光落在树后的阴影上。
片刻,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抬手道:“即刻回去。”
一直等到白息一行人走远,先前树后的阴影才微微一晃,宋诣从树后走出来,目光遥遥地看着被白息扶着的枝枝,片刻后,唇边扯出一丝冷笑,转身下山。
脖颈上的鲜血大片渗出来,染湿了半片衣襟。
宋诣步履有些踉跄,耳边是嘈杂的嗡鸣,吵得他太阳穴微跳,心头一股难以言说的郁火在烧灼。
月光照着枯枝,层叠的树影如一根一根丝线,将他缠绕住。宋诣失血过多,有些眼前发白,缓缓走到一处老树根旁坐下,仰起脸晒了会儿月亮。
母后死前,他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父皇是否喜爱他和母后的。
母后死后,他更加无法觉得父皇是喜爱他和母后的。
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只是什么都没有,才故作不在意。他明明渴望得不得了,所以才要装得光风霁月、贤明良善,好让别人敬佩认可他。
他一贯觉得,坐稳了储君之位,爬上了皇位,便坐拥万人仰慕,再不是那个看着一贯濡慕的父亲杀死自己亲手母亲,还躲在柜子里哑声哭泣的可怜孩子。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连他唯一愿意养在身边爱护的雀鸟,都弃他而去。
宋诣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头晕得厉害。
他捏紧了树根,从地上站起来,捡了根烂树枝当拐杖,慢吞吞地朝着山下走去。等到到了军营,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的衣裳被露水打湿,血迹越发晕开。
等了他一宿的众人见到狼狈的新帝满身鲜血,一瘸一拐地走回来,都满是惊愕。
“陛下……”刘成诚惶诚恐。
宋诣眼睫掀起,目似寒潭,“备水,朕要沐浴。”
刘成不敢说话,连忙答应了,其余人也只得垂下眼去,不敢看一贯矜贵爱洁的新帝这副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