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夏日的缘故,树林中许多蚊虫。
枝枝招虫子得很,靠在篝火旁打盹儿,浑身都被咬出包,养得她挠破了皮肤怎么也睡不着。
可实在是太困了,几乎睁不开眼睛,又痒得抓心挠肝,枝枝气恼得都快要哭起来了。不远处的车帘子便被挑开,青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对她遥遥招了招手。
枝枝以为他要喝茶,委委屈屈地站起来,过去给他倒茶。
宋诣却捏着她的手腕,挡住了她的动作,“来孤车里睡,这里熏了香料,没有蚊虫。”
那时候枝枝有些意外,呆呆看着宋诣,好半天委屈难受的眼泪才盛在眼眶里,慢吞吞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被咬得睡不着,您不是早就睡着了吗?”
宋诣在灯下支颌,“那你又是为什么,这样辛苦也要跟着孤去往京都?”
那时候枝枝觉得宋诣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人。
“因为想永远和殿下在一起。”大概是困糊涂了,枝枝那时候笑眯眯的,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烫,只好低下头去不说话。
她心乱如麻,生怕殿下看出了她那点自己都不大明白的小心思,满脑子都在想如何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忽略了宋诣当时说的话。
“孤的身侧,并不好。”青年拨弄香炉,语调轻轻,“真心和权利总是无法两全,孤若不选择后者,便会尸骨无存。”
马车外虫鸣聒噪,月明如许。
青年伸手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像是在看一个单纯的小童般,给她塞了一块糖,托起她的下颌问她,“枝枝,你当真要和朕去京都吗,那里说不定有不少人欺你辱你打你骂你,连孤都无法保护你。”
枝枝那时间觉得殿下可真温柔俊朗,竟然会为她这样卑微的人担心。
“可枝枝想要陪着殿下。”她当时大概是这么说的,暖香楼里的打骂她都能忍,还有什么不能忍呢,“我相信殿下的。”
梦里的枝枝也隐约察觉到,那只是一场关乎过去的梦境。
画面转为雪地里浓稠的鲜血,冻得淤青的双手,满身满手模糊的血肉,以及高高的城楼往下那样高的距离……她跌了下去,身体失重时本能的极致恐惧。
这一切一切,都显得尤为沉重。
枝枝醒来得很快,外头天色已经是半亮了。
马车朝着赤霞台而去,再过上半个时辰,朝霞的光辉便会照耀满整个赤霞台,一片琉璃瓦浸润闪亮,那才是她的住处。
“殿下,外头有人拦在路边。”
枝枝拨开帘子,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对方在看到枝枝的时候,表情犹如见鬼,转身就要走。只是枝枝的反应也很快,立刻道:“将他带过来。”
李二郎被拉过来时,看着枝枝面色尴尬且震惊,毕竟不会有人会料想到京都从秦淮河带出来的太子妾室,一转身便成了黎国最为高贵的长公主沈蝉音。
何况,当初他还高高在上地踹了她一脚给妹妹解气。
“李二郎君来找我,所为何事?”枝枝本能觉得,李家人不会善罢甘休。
李覃不是善茬,宁国公更是心机深沉。
青年面色尴尬,却侧过脸去,“也没什么……当初是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如今你……”
“不说也可以,”枝枝微笑,看了一眼不远处持刀的侍卫,“京都刚刚发生了这样的变动,死伤几个异国的纨绔子弟,总不会有人揪着不放。”
李二郎面色霎时变了,“你!”
侍卫的刀架在李二郎的脖子上,枝枝目光冷下来,“说实话。”
“是我想求你,不要嫁给陛下。”李二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得有些艰涩,“我们李家如今落魄了,陛下却不虢爵,如今阿覃这个太子妃不上不下……当初陛下这样对你,你应该也不愿意再嫁过来。”
枝枝不说话,她一点一点地摩挲手里碎成两截的玉佩。
玉犹如此。
她和宋诣确实是,再无半分在一起的可能。
“哦?”枝枝靠在软椅上,睨着李二郎,“这倒也未必,宋诣说了,要以一条商线来迎我为齐国中宫。我若为中宫皇后,李覃是不是此后日日,都要对我低服做小,请安服侍?”
李二郎额头青筋浮起,忍着愤怒道:“可你不是不惜跳下城楼去死,也不愿意留在陛下身边……”
“可如今我是黎国长公主,宋诣对我满怀愧疚,还有谁能让我不顺心?”枝枝忍不住笑了起来,眯起杏子眼,泠泠的目光里带着点恨意。
她到底不是泥人,从前是退无可退,可如今不是了。
“你!”李二郎霍然起身。
刀刃猛地往下一按,将李二郎的脖子切出来一道血线,使得他不得已膝盖咔嚓一声跪在地上。
枝枝高高在上,垂着眼睨他。
“让你失望了,我愿意嫁给宋诣。”她笑得轻慢,“至于李覃啊,我也想看看她跪在我面前,浑身是血也要哀求我的模样。”
李二郎咬得牙根渗血,死死盯着枝枝,却不得不哀求,“长公主殿下,我只求你不要欺负我三妹妹……”
立在灌木后的宋诣听到枝枝那句话,漆黑的瞳仁里浮现了一丝光亮。
若是她还愿意和他重新来过……
端坐车辇内的女子打了个呵欠,目光没有再落在膝盖渗血的李二郎,摆摆手道:“走吧,做什么要为一个蝼蚁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