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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终于准备好了。
她照例拿着晚饭的饼子,这次她又从弟弟的碗里偷出半个鸡蛋藏在饼子的深处,加上新做的酱菜,逗着招娣自己都快流了口水。
她跟盼娣说:“三姐,你看今天外头的火烧云,漂亮不?”
没等三姐说话,屋里的两个双胞胎女娃已经乍着膀子扑到窗前去看。盼娣显然也被吸引了,带着两个妹妹往外走去。
支开了人,她短暂地在屋里停留了一下,有些良心不安。
这三个女娃,都是好孩子。但总有一天,她们也要走大姐二姐的老路。无非是任选其一罢了。
可招娣带不走她们。
只能等有一天她在外头安身立命了,倘若她们几个还活着,再来接她们出去吧。
她像是终于宽慰着自己放下了心中的罪恶感,带着编了整整半年地图的草席和自己偷偷顺来的几张纸币,悄悄出了门。
那草席,是她为自由努力过的凭证,是她这半年来的精神寄托,上面有她的半条命。
出了门,招娣先是拐到大姐的墓前去看了一眼。和半年前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墓地还很新很新的,但招娣对于她却只有很陈旧的记忆了。
没什么人会记得她。
招娣在她的坟前放了一根草,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向她触手可及的自由。
可她太不小心了,得意忘形了。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轻手蹑脚的女人。
第5章 山村女童4
招娣脚步轻快地往南走。
明明随着她一步一步踏出去,天压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黑。
河这边已经是晚上了,但她固执地想,到了河那边,天上就会升起朝阳。
她分明感受到了一束光在指引着她。
直到她到了距离索道旁的草屋十来步的地方,才看清了站在风口,衣衫被吹得鼓起的男人。
那是她的父亲。
招娣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拔腿想要逃跑,却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震慑住,徒劳地大腿绷紧了下,又认命一样地虚下来。
是她的母亲,掐住她的手臂,等待着自己丈夫的到来。
招娣被带回了家。这次很意外地,她没有挨打,男人只是瞪着鬣狗一样的浑浊的眼,喘着粗气地看了她许久。
紧接着她就被拖进了院子,连带着她的草席一起被丢到了肮脏的柴房里。
每日三餐都是母亲亲自送来的。她不跟招娣说话,招娣也懒得开口。
她没日没夜地想着外面,想到自己的两个姐姐,想着自己哪里出了错。
也许是不应该去大姐的墓前。
那时候还是傍晚,太容易被人发现了。也有可能是离家太久了,家里找不到她,才追出来发现自己的踪迹。
她又想,关在柴房里该用什么方法去死,死后会重生到哪个时候。只是还没等她想出结果,院子里又传来了陌生男人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是将死之人了,对这些并不好奇,只无力地垂着眼靠在柴火垛上。
直到柴房的门被人拉开,又宽又高的一片阴影逆着光投射进来,把招娣完完全全地笼罩住。
来人脸上有一道斜贯的伤疤,经年的陈旧疤痕变成了增生,给原本就凶神恶煞的脸增加了几分可怖。
他粗暴地将招娣拽出柴房。招娣几天没有见过太阳了,一时间觉得日光刺眼地让她不能适应。
“这丫头太小了,等她长成不知道要浪费老子多少粮食。”那男人掂了掂自己手里细瘦的手臂,有些嫌弃。
“那三只就三只吧!儿子他娘等着鸡蛋补身体呢,这个就便宜给你了。”
招娣的身体因为长久不运动有些艰涩,可大脑能正常转动。
难怪这次王老四没有打她。原来是琢磨着留一副好的皮相,卖出个高价。
只可惜她年纪太小,不能立马给人当媳妇,能干的活也少。所以她的价格还没有大姐贵。
只值三只母鸡。
她原本该愤怒,或者绝望的。但其实已经麻木了。
已经见过两次的事,再见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她甚至还能有时间考虑一下,自己一会碰死之后,会不会也被卖到哪个刚死了人的人家去配阴亲呢?
她有些荒诞地胡思乱想着,眼睛慢慢瞄准了当初大姐撞死的地方。
她可真会挑,那是整个院子最尖锐的角落。
招娣猛地挣开了身旁男人的手,把自己还脆弱的头骨径直撞向那个凸出的砖块。
那一个瞬间,时间仿佛倒退到几天前的清晨。只不过这次躺在地上的人,换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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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她只看到三姐带着两个妹妹去看晚霞的背影。
原来回到了这个时候。
这一次她不再做什么心理建设了,而是冷漠地起身,往母亲和弟弟的房间附近走去。
既然上一世是母亲从后面出来堵住了自己的去路,想来也是她跟踪了自己。那就想个办法牵绊住她。
她蹲在屋后窗沿下面,看到了正熟睡着的弟弟,鼻子上还冒着鼻涕泡。
就这样沉默地等着,招娣终于抓到了机会。母亲起身预备往屋外走,留下睡梦中的弟弟一个人在炕上。
招娣从身旁的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头,狠狠地朝炕上的小孩砸过去。其中一块有些尖锐的砖块从他的额前擦过,伤口慢慢渗出血来,莫名有些像招娣刚出生时被冰雹在眉间砸出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