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过去,不要说他们两个,她自己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
没人再开口说话,屋子里只有隐忍的抽泣声。不知过了多久,还是父亲勉强开口道:“这是一桩犯罪地点跨度大、犯罪时间跨度长、罪犯和受害人众多的系列案件。相关的涉案人正在全力抓捕中。”
“我们,一定要讨回公道。”
这个头发花白的,几乎一生都奉献给公安系统的男人,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
要为自己,要为受害人,讨回公道。
蒋欣芮双眼空洞地点了点头,竭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用砂纸一样粗粝的嗓音问道:“需要我去录笔录吗?我应该支撑得住。”
她的话刚出口,就看到母亲的眼眶更红了。
“你长大了……”她温暖的手拂过蒋欣芮的脸,声音支离破碎。
“妈,如果方便的话帮我预约一下手术吧,我想尽快把这个孩子打掉。另外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回学校上学,如果不能的话,我想去学一门手艺,等身体好了就去找一份工作。”
驴唇不对马嘴的一段话。蒋欣芮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够做到在刚醒来,就这么条理清晰地安排事情的。或许她是真的长大了,不想再让母亲给自己操更多的心了。
母亲含着泪点点头,俯下身体,颤抖着手抱住了病床上的女儿。
她还活着,真好。
。
“近日,本市特大连环拐卖妇女儿童案有了新进展。8年内,超过二十名二十至三十岁的青年女性在本市被拐卖团伙掳走,并将其贩卖到各省进行交易。警方至今已找回11名幸存者。该案经过几次审理,由本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定。赵某因故意杀人罪、□□罪和拐卖妇女罪,数罪并罚被判死缓……”
步行街尽头的咖啡馆里,早上的时间没什么人。蒋欣芮坐在吧台里,一边擦着杯子,一边看着早间新闻。
播音员甜美的嗓音将她拉回了两年前。原来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在她回来的这两年里,陆陆续续有拐卖团伙的人落网。蒋欣芮也时常能听到些消息,说又有个女生被救了回来,或者,又有人要从失踪名单里被划去。
她确实做到了如自己在医院里所说,支撑着身体去做了笔录,打掉了那个早已经成型的孩子,是个李壮母子一直盼望的男孩。
她最终还是没能回去上学。没有文凭,商业社会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遥远,她很难再去企业工作。母亲问她要不要考虑去做辅警,这样她就可以待在父母的身边,他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可惜,这几年的生活早已经让她的身体千疮百孔,他很难支撑大量的运动,更不要说承担一个辅警的责任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选择开了一间咖啡馆。店面很小,但是位置还不错,采光也好。屋子里有一个吧台,放了四张桌子和八个凳子。
窗户都是落地窗,朝南,每天都有温柔的流光。咖啡香气就笼罩在这日复一日的暖阳里。
咖啡厅是在初冬时候开张的。这个季节,有很多人都会想要手捧一杯温暖的咖啡,驱散寒冬的侵袭。
她的生意还不错,这附近的上班族偶尔也会闲聊几句,说街角咖啡店的老板是个神秘的女人。
她看起来很年轻,但是神态却像是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曾经有人来问过蒋欣芮,愿不愿意让他们请一杯咖啡,或者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蒋欣芮一一礼貌地拒绝了,微笑着跟他们说,自己没有这个打算。
她也曾去过收押拐卖罪犯的监狱,看到了那个当初那个穿着警察制服骗她的男人。
那时候他就已经不再年轻了,双目无神胡子拉碴,远比蒋欣芮见过他的每一面都狼狈。
这场见面是他要求的。蒋欣芮知道这个消息时还觉得奇怪,当时是她回来不久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犯罪嫌疑人,还没定罪成是罪犯。
爸妈原本是不准备让她去的,防止她再想起那些令人悲伤的记忆。
但蒋欣芮担心,他会不会是有什么线索预备告诉自己。如果能从他的口中套出些什么,那就会有更多的女孩早一天获救。她其实是愿意的。
只可惜那天,男人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声音夹杂着电流透过话筒,送到了蒋欣芮的耳边。
那是一句对不起。
蒋欣芮的脑子里一瞬间反应出千百句回应他的话。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她受过的苦谁来替?她被浪费的六年谁来偿还?她原本安稳快乐的人生谁来补齐?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
。
后来她的咖啡店里陆陆续续来过一些店员,都是蒋欣芮的爸妈救回来的,被拐卖的女人。
如果她们还愿意重新融入社会,但是碍于学历等等原因找不到好去处的,蒋欣芮这里能给她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场所,让她们慢慢回到不算美好,但是尚在人间的现实里。
有人罪有应得,有人一生多舛。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