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用来杀敌的三叉戟被云书阳举起,指着云笈。
那头是云笈混乱、迷茫、无措的眼。
云书阳吼道:“不是二哥逼你,是你在逼二哥啊!”
然而此时此刻。
冷风冷雨中,云书阳直直地望着云笈:“为什么不与我通信,为什么擅自行动,为什么避而不答。”
重来一世,质问者与被质问者换了个位置。
云笈未答,云书阳就当她做了某种沉默的认可,厉色更为可怖骇人:“小六,我耐性有限,你若选了云瀚,就是在逼我。”
当当的檐铃声中,云笈静默着看云书阳,如看冥顽不化的石头。
她蠢笨莽直的二哥,直到这时还认为她所做出的任何行为都在站队,指望她去当一把剑,只能够为他一人握在手里。
对他而言,最糟糕、最无法想象的事,恐怕是手中剑长出了自己的意志。
最终,云笈说:“二哥,人傻一次不就够了么。”
“傻?你当自己做了什么傻事?!”云书阳忍了大半日,所有挤压的难堪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丝毫没有想到,眼前是他从来好言相待的妹妹。
他冷笑着,俊朗的脸显得刻薄:“是我这些年待你不够好,你突然觉得不快活?还是我叫你随我去南山境出征,给你的报酬不够?”
云笈张了张嘴,可一时无言,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夜色渐深,云书阳不准备与云笈纠缠太深。
他只朝云笈走近,伟岸的身形裹挟着使人窒息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对云笈说:“小六,你还小,涉世未深,辨不清对错,二哥会给你机会。”
落雨中,黑伞与白伞擦肩而过。
“下一次,不要选错。”
云笈的目光不曾挪动,云书阳绕开她,她就看着垂花门前的宫灯。
直到听见身后有什么被撞到的声音。
“滚开,不要挡路。”云书阳狠狠道,“卑贱的半妖。”
云笈转过身去,看见云书阳已经走过褚辛身边,褚辛不过是淡淡地看他一眼,把伞扶正。
这一次,他的伞没有被撞走,但肩头还是被雨打湿。
少年只掸了掸肩,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冷静自持,好像这种程度的欺辱于他不过小打小闹。
的确,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形下,云笈才是更需要安慰的那个。
但云笈的情绪好似也没什么波动。
冷静到有些怪异。
夏霜和秋蝉对视一眼:“殿下……”
云笈深吸一口气:“走吧。”
恰逢下雨,韶华宫的春日结界被撤走,簌雪居也温度骤降。
春日结界已经在此地维系几十年,一朝被撤下,备用的木炭和火炉就都得翻找出来,才能让人在冬夜里好生歇息。
夏霜和秋蝉都忙碌起来。
云笈的披风始终未取下,发饰也和回来时一样。
她说要休息,然而即便卧房已经收拾好,换上厚实的被褥,点上安神的香薰,她也不似真的要躺下。
游廊的夜灯亮成一排,她独自在廊边看雨。
每到夜晚,夏霜秋蝉不在,傀儡人都休憩充能,簌雪居就总是像现在这样,空落清净,她习惯了。
也许是冬夜的雨太冷,今夜的花瓣掉得比以往都多。
不知满园棠梨能不能撑到真正的春日来临。
云笈疑惑地反问自己,你怎么还有空心疼花草树木?
她以为自己会悲痛,至少两滴眼泪是该掉的吧。
可事到临头,只觉得恶心作呕。
这感受于她罕有。
云笈拍了拍胸口,可是越是专注于那点恶心的感觉,那感觉就越来越深。
她按压着胸口和锁骨,一路摸到喉咙,反胃的感受也没停下,最后甚至有些晕眩,使她在原地晃了晃。
她伸手去扶廊柱,小臂却被人握住,让她稳了下来。
云笈没料到这里还会出现第二个人。
褚辛的掌心温热,送来柔和的暖意。
她一时忘了自己还想干呕,匪夷所思地看着褚辛:“你在这里干嘛?”
褚辛还是那身粗布衣,肩头也依旧是湿润的,这种天气,衣服干不了。
也不知他在簌雪居守了多久。
“夏霜和秋蝉都在忙,我也不该走。”
是了,今夜的事情来得太急,骤然间有许多事要做。褚辛不懂内务,也就很难有他帮忙的余地。
这解释并不能化解云笈的困惑。
正相反,光影暗暗,她被褚辛的突然出现激出三分警觉。
褚辛愿意回来,这件事本就怪得可以。
要知以他的脾性,做出的行为十有八九都有明确目的。
可今日的情况是,她设局骗了褚辛,逼他为她引阵,还嘲笑过他!
褚辛不跑也就罢了,还愿意回来,甚至知道自己需要在韶华宫填补空缺,做事尽责,妥当得不合常理。
为什么?
云笈想不通。
而且,抛开他的目的不谈,现在是深夜,他这般跟着她,是不是跟得太紧了些。
真将自己当做贴身侍女了么。
褚辛的眸光深不见底,静默得像是死水无边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