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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云暖_只今【完结+番外】(221)

  他生平从未想过要害谁,但此时却无比想要把这个人推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郑无疾。

  他挥霍无度,荒唐恣睢,是出了名的败家子。

  但即便如此,他也罪不至死。

  陈思敬想要他死,只是因为徐春君。

  那个悬在他心里,永远皎洁明亮的姑娘。

  眼前这个酩酊大醉的男人是累赘,是火坑,是污浊的泥淖。

  只会生生地将娇花摧折,将美玉玷污。

  陈思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山风拂过他的脸,也能感应到他牙齿咬得死紧。

  他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头天人交战,惊涛骇浪。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绕,“杀了他!一了百了!”

  这空旷的山间,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人。

  仿佛老天爷刻意安排下的,天知地知,还有陈思敬知。

  甚至这个醉酒的男人都不会知道是谁推他下山的。

  多好的机会!

  陈思敬十七岁入职,从最低的官阶做起。

  五年间见识过的丑恶黑暗,比有的人一生见的都多。

  把郑无疾推下去,或者不管他,让他自己滚下去。

  这算不上多邪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首先是他把自己陷入险境的。

  陈思敬缓缓蹲下身去,朝郑无疾伸出了手……

  第172章 熹微

  香销茶尽,只剩一盘残棋。

  黑白子各占一角,如两军对垒。

  徐泽跪在闪金青石的水磨砖上,腰腿的旧疾隐隐泛起酸痛。

  但他却不急着起来,依旧恭敬地跪着,且尽力把瘦削的脊背挺直。

  门外脚步声远去,直到不闻。

  有微风从帘底透入,吹在他蟹壳青的衣襟上。

  衣襟簌簌,仿佛心跳起伏。

  又过了片刻,徐泽方缓缓抬起头,将胳膊搭在一旁的梅花小几上。

  运了几次力,方才站起身来。

  他的腿麻了,半个身子都倚在小几上。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老变形的手上。

  那手伤痕斑驳,青筋叠暴,丑陋骇人。

  十年流放,他的手指甲都被冻掉了,指尖上只剩一个个丑陋扭曲的疤。

  像老树上的枯枝,嶙峋虬曲,饱经忧患风霜。

  他微微闭了眼,悠长地吁了口气。

  这么多年积压在胸中的浊气终于能吐出来一些了。

  他从没敢存任何奢望,以为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

  院子里空无人声,徐泽知道,此时这里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人了。

  他缓了缓麻木的双腿,捶了捶酸痛的腰,再看一眼桌上的棋局,确定这一切不是梦,方才缓缓迈步走出门去。

  屋外日光灼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却还是固执地抬起头,去直视那挂在中天的太阳。

  那太阳光耀万丈,将他与万物都笼罩起来。

  直到眼睛被刺得流泪,徐泽还是不肯低头。

  望长安于日下,流放的年月里,他不知多少次这样仰望。

  多少次他都眼含热泪,再把那泪水咽下去。

  只因那太阳太遥远,远到融化不了塞外的坚冰。

  然而今天,他真切体会到了日近长安更近。

  过了许久,他才垂下头,等眼前虚幻的光影消散,景物重新变得清晰。

  他缓慢扫视了一圈,这套院子不大,但周正紧致。

  花草树木古拙清新,隐隐然透出矜贵不俗。

  回想方才的交谈,每一个字他都清楚地记得,至死都记得。

  就像二十年前,宣庆帝决定让父亲徐有光主持变法时与他们所说的一席话,到如今他依旧不能忘一样。

  他知道,前方的路已然露出了熹微晨光。

  但艰难险阻必然始终相随。

  可是,徐家人又怎么会畏惧艰险?

  在社稷民生面前,徐家人的荣辱和生死岂值一提?

  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徐泽缓缓走下台阶,穿过小径,从来时的后角门走了出去。

  “老爷,咱们家去?”牵马的仆人问。

  “回家。”徐泽应了一声,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马。

  回到家,苏姨娘含笑迎上来,温柔关切地询问道:“老爷辛苦了,可要先沐浴吗?”

  但随即又颇意外地说:“老爷今天去了哪里?衣服上好香。”

  徐泽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香气,说道:“这衣裳放起来吧!我不说,就不要再拿出来。”

  “不用洗洗么?”苏姨娘问。

  “不必。”徐泽道,“这衣裳是今早新穿上的,何况我年纪大了,也不出汗。”

  苏姨娘并不多问,进了屋替老爷宽衣,就把这衣裳收了起来。

  在放进衣箱前,她还是忍不住凑近闻了闻。

  这香气实在太好闻了,她之前从没闻过,甚至连近似的香气也没有。

  但她懂得分寸,老爷不想说的,她绝不多问。

  徐大爷换上家常的衣裳,又洗了手脸。

  苏姨娘已经带人把饭菜摆放上桌了。

  “老爷今天回来的晚些,先前预备的饭都凉了。我单独给您炒了两个菜,就是有些偏清淡了。”苏姨娘一边给大老爷递匙箸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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