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闭上眼睛,睁开时跌宕的情绪才有片刻的平复。
一边,锦妈始终扮演和事佬的身份。
“哎呀,先来吃饭吧,都凉了。”站在餐桌前,她熟练地掀起围裙擦擦手,分了三个人的筷子。
长桌上四个家常菜,热气腾腾。
几分钟后,锦棠落座,刚拿起桌边的筷子,对面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弟弟打电话说要交下一年的学费……”
还没等锦爸说完,她的筷子就往桌上一丢,只身靠在椅背上,反问了句:“所以,还是因为钱的事。”
“爸,当初我有没有说过,锦言不适合上学,是你们坚持要把他送出国的。”
一边的锦妈在桌下摸了摸她的腿,示意锦棠少说两句。
她没理。
成绩倒数,非要送出去镀金。
高额的留学费,根本不是他们这种普通家庭能负担起的。
更何况,她弟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狭小餐厅,忽地寂静了几秒。
当初,她想继续读研究生,家里没人支持。
老一辈的腐朽观念,他们认为女儿只需要嫁得好。
父亲的偏心,母亲的软弱,促成了她今时今日有些淡凉的性格。
锦爸摔了筷子,声音重的旁边人往后一倾,“你现在有了稳定工作,又是当姐姐的,帮帮小言是应该的。”
“我没钱。”
冷冷抛出这三个字,她看见自己父亲直接起身。
被气得不轻,甚至指着她的鼻子说:“那你就眼睁睁放任你弟弟不管,他以后是要给咱们家传宗接代的!”
“又不是我送他出国读书的。”锦棠启唇,还是没什么起伏的音调。
“如果是因为这事把我叫回来,那现在您也看到了,我帮不上忙。”
锦棠只工作了半年,刚刚转正,面对几十万的留学费,她束手无策。
起身,淡漠的视线扫过桌上没怎么动筷的饭菜,走到玄关拎包。
“先走了。”
她就没在家里感受过什么温情。
除了钱和弟弟,三个人找不到其它话题。
大门一开,夏日的暖风往脸上刮,吹着她的长发飘散。
没有接踵而来的声响,锦妈追出来,苦口婆心般的劝她别生气。
闷热的氛围让人徒增厌烦。
“小棠,你爸也是着急,那边学校催得急,发过来的缴费单都是英文的。”
他们看不懂,这些天都没睡好。
“付不起学费,那就让锦言回国吧。”她微垂着头,把包带往肩上一挂,认真道:“总之,我管不了这事。”
扔下这么两句,她利落回头,高跟鞋声渐行渐远。
从阴暗潮湿的走廊到艳阳天,锦棠沉沉叹了口气。
回程路上,她没去公交站。
两侧林荫道的树影婆娑,阳光顺着缝隙漏进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站在路牌旁,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前后有雾蒙蒙的透明玻璃隔着,锦棠的视线时不时扫过计价器。
京城这地,起步价就要十四块。
锦棠靠在后排椅背上,慢慢捏着太阳穴。
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徘徊,周身蔓延着阵阵无力感。
出租车只能停在山脚下。
付过钱,锦棠从舒适的冷气中抽身,重新沐浴这份炙热阳光。
这一路都是上坡,周边没有任何车。
脚踝被磨破皮,锦棠干脆甩掉高跟鞋,摇摇晃晃拎在手里。
脚面接触到一片温热,几秒后才逐渐适应。
暖风阵阵,她的裙摆被撩起,一圈又一圈。
寂静中,天光寺的整点鸣钟声在耳畔响起,她微仰起头,浮岚暖翠,远处隐隐一个轮廓,只有塔尖。
喘着气,锦棠收回目光。
柏油公路混进些小石子,每走一步都有些硌脚。
额头上泛起细细密密的薄汗,碎发黏在脸颊,用手慢慢别到耳后。
她现在大概有些狼狈。
身后,一股热流急急涌来,划破寂寥无人的公路。
汽车鸣笛声卷在风里。
她忽地回头,一辆熟悉又招摇的车闯进视线。
紧张又伴随错愕,匀速略过她眼前。
她没赌这辆车会停。
锦棠忽然想到沈悠宜的话,路过,也不会停下。
至少,不会为她逗留。
她悬着一颗心跳动后,又稳稳落下,抛开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
几步向前,兀然,她微低的视线中出现一个车尾。
映入眼帘通体发亮得黑,张扬却又低调。
在她有些窘迫的处境中,像及时雨。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幕,她大概不会在开始前脱掉高跟鞋。
顿了几秒,黑色玻璃降下。
适宜的冷气顺着窗口溢出来,扫在她灼热的手臂。
一阵淡淡的纸莎草味卷进她的鼻尖,并没有想象中辛辣。
像古埃及土堡里的陈年书籍,苦涩中泛着干瘪。
在香火供奉的天光寺脚下,更有时间齿轮转动的宿命感。
他大概,就该生活在这儿。
锦棠仰头,逆着刺眼眼光,和车里的人视线相撞。
那日,这辆车在锦棠面前熄了火。
修身西装,他依旧有光风霁月般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