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端鹤的手略顿了顿,开口轻声道:
“禁知平时,到不像是这般的人,兴许是有何苦衷,也未可知。”
“苦衷?”却倾闻言,方平息下去的怒火瞬息间便又被挑起。
“她有的是苦衷,可我呢,我可是喝了这许多日子的苦药,非但没能医好身子骨,还伤了神识根本。”
讲述完,她便甩开江端鹤的手,晃晃悠悠着坐回椅上。
“这教我,日后,该如何自处,又如何对待她与我的情谊呢。”
“却倾,身子我会为你医好的,别怕。”
江端鹤将却倾揽入怀中,缓缓说道。
——既已损坏的根本,从来不是江端鹤能轻易修复的。
“多谢你,江端鹤。”
却倾只觉着疲乏得很,紧紧依偎在江端鹤身上。
“还好有你,始终如一。”
江端鹤环抱上却倾的手,微微一滞,面上全无喜悦之色。
……
而对臧禁知的处罚,很快便已定下了。
这一次,江端鹤提笔书信,却倾便为他研墨。
她但在其旁瞧着,一言不发。
江端鹤出语解释道:
“感念她也是,在我身边当了多年的差事,一直尽忠职守,从无错处。想来如今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会禀明陛下,念她初犯,只消流放便是了。”
江端鹤并非是不愿处死臧禁知,他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却倾如今厌恶臧禁知,已然到了极点。可她一向宽仁,况且人类对于死去的仇敌,也总是心软的,倒不如留她一命,反正臧禁知此生,已然是不可能再翻身的了。
他对自己的举措得意洋洋,自以为拿捏了人心。
尹却倾显然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偏垂下眼眸,凝神沉思着。
——她不禁想起当初母亲离世之时,她有多恨,只恨不能手刃仇敌。
直至江端鹤轻轻唤了她一声,问道:
“却倾,依你看,这样的处罚如何?”
“嗯?”
却倾是才从思绪中脱离,一时心下满是惊骇。
——不知何时开始,她竟也如此恶毒了么。
“却倾,我也是念着与禁知多年的情分,否则她有心害你,我杀了她也是不够的。”
江端鹤复又猛地一拍桌面,发狠道。
见了江端鹤这幅样子,却倾竟是一时的恍惚。
——平日里,他若是知道有人要害却倾,定会即刻便发怒,怎么今日,直至眼下才……
照理说,他与臧禁知的关系,也并算不上是亲厚,何以会这样宽仁。
却倾隐隐觉着此事不对,但当下也并未发作。
*
落寞朱门,蒙灰落漆。
才至夏中,门前竟已残叶零落,也无人清扫。
——这是臧禁知的府邸大门前。
温禾柒领了一队人,齐整排列在当口。
“唉。”
温禾柒不忍长叹出一口气。
温禾柒虽与臧禁知不甚熟悉,可也实在是尊重着的。
——他自然是不愿担这样的差事。
可上头有令,他也有的是缘由安慰自己说没法子。
温禾柒走上前,用力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约莫是一刻钟的时分,臧禁知才打开大门。
都城境内的高级将领,多修行术法。因着受物种习性影响,多少会有些怪异的生活习惯。
温禾柒也一直有所听闻,说臧禁知一直独居。
——可真要见到这院中的孤寂,也还是有所震惊。
立在门口的臧禁知,只着一件窄小的短上袍,露出腹间狰狞的创伤。
她一早便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了,而今更是日复一日的瘦削憔悴下去。
温禾柒望向她腹间,沟壑般凸起的骨骼,一时怔愣出神。
还是禁知先开了口,问道:
“温禾柒,是你,怎么了?”
温禾柒是才反应过来,解释道:
“臧大人,还请您同我们走一趟吧。”
臧禁知面色平静,仿佛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她走出门去,任凭两个士兵钳制住自己。
从头至末,她只说出一句:
“力气还是太小了些,回军中后,得着重练一练两臂。”
那个士兵显然不想管她,骂道:
“还不快些。”
臧禁知自己还不甚清楚,便已在皇帝那儿被编排了不少罪名。
“罪人臧禁知,戕害命妇,贪污银饷,勾结外臣,擅自带兵攻打属国,动乱朝局,数罪并罚,无可饶恕,念其为官多年,特赐恩典,流放满井泽,永世不得再进入我朝境内。”
臧禁知颤巍巍俯下身,沉沉一叩首。
“臣……草民臧禁知接旨。”
这一磕,是她一直效忠的君王。
这一磕,更是从前的恩情,往日的荣光。
臧禁知参军多年,一直跟在江端鹤身边,也曾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她终于不过一介贱民。
臧禁知接过旨意,浑身乏力地倚在牢笼边。
——从前征战时候,仿佛还不曾这样疲乏过。
念及此,禁知轻轻阖上眼。
从小便预备着为国捐躯,如若是不能,根骨也得是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到底是覆灭了。